伟大的君主有他们的享受,而人民亦会找乐子。
——孟德斯鸠(Montesquieu)
不知你怎么看,彭斯之夜(Burns Night)代表了普通人对诚实财富的粗野赞美,苏格兰庸俗文化是最糟的一种,还有共济会,或绅士俱乐部的下流元素。罗伯特·彭斯[1]的诗歌具有广泛的吸引力,不仅因为它的平等主义态度,还因为其作品描述了雄性举止中某些可能让人无法容忍的方面,但它们肯定令人享受,因此被纷纷效仿。无论如何,彭斯之夜在许多国家——比其他诗人所能够想象的更多——被狂野地、愉快地和嘈杂地庆祝着。俄罗斯人有着独特的热情,祝酒的提议混合着真诚的社会主义诗歌和深情的歌唱,显然令人无法抗拒。
虽然罗伯特·彭斯是个花痴,他也有着明确的社会和政治观点。那些通过对正常人自然活力的压抑获得满足的假装虔诚的教会形象,在彭斯的诗句中受到了巧妙的讽刺。尽管知道劳动人民的窘境,包括他自己的家庭,彭斯仍然对流浪者所感受到的自由充满了浪漫的羡慕。“法律保护的无花果!自由的光荣宴会!”《快乐的乞丐》中反复吟唱着。作为美国独立战争和法国大革命终极目标的支持者,他的平等主义信仰化成了他的歌曲“人之为人”(a man's a man for a'that)中的一个个单词,如果知道他的观点最终被铭刻在两个国家的宪法中,他无疑会感到非常满足。
人人平等的观念是现代共济会——起源于17世纪苏格兰的一场运动[2]——的核心。共济会会员模仿中世纪共济会的组织。由于中世纪共济会会员必须不停地从一个城市迁移到另一个城市以建造会所,他们便不能像其他行业那样形成紧密的城镇行会。取而代之的是,在建筑建造期间(有时可能持续几十年)用于住宿的临时集会地点变成了他们“打烊的商店”。秘密标志和口令是确保不让未加入共济会的人进入集会地点的常用方法。但是,到了16世纪,这些集会地点要么被废弃,要么完全消失了,它们看起来与新式风格的现代共济会集会地点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共济会会员最初关注的数学、建筑和古埃及智慧的重生与文艺复兴精神完美契合,而秘密符号和口令的继续使用意味着现代共济会会员也能到处旅行,并仍然像真正的共济会会员那样被人们接纳。新教徒令人惊讶地容忍着这些秘密仪式的兴起,他们显然认为,对那些在教堂礼拜仪式中受到排斥的人来说,秘密仪式是将被接纳的向往发泄出来的安全途径。共济会支持道德而摒弃仪式的主张使其不再被认为是教会的公开威胁,尽管有些人对它的秘密形式感到担心。
公平是它的基本原则,因此罗伯特·彭斯对这种兄弟情谊的狂热信奉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在他短暂生命的尾声,他是一个不超过五个人的共济会集会地点的成员之一,虽然不敢肯定,但在他的事业道路上,如果不是那些保证要出版他的第一本诗集的共济会兄弟给予他不可忽视的帮助,让他在爱丁堡社交圈的精英分子中没什么金钱上的困扰,彭斯可能将永远不被人所知。但有人可能要说,尽管他们对“聆听上帝教诲的农夫”非常尊敬,但这些共济会会员对平等的观点仍存在双重标准。譬如他们的指导原则之一是帮助那些贫穷的人,让他们过得好一些,并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没有任何记录表明爱丁堡的律师曾经受到什么帮助,好加入到农业体力劳动这种诚实的职业中去。
从1781年他22岁时加入到艾尔夏尔(Ayrshire)的塔博尔顿(Tarbolton)地方分会开始,彭斯在共济会中升高了若干等级。1787年,他被封为苏格兰工艺共济会(Craft Freemasonry)的“桂冠诗人”,那是一场独特的仪式。在威廉·斯图尔特·沃森(William Stewart Watson)的绘画中我们看到,他周围挤满了穿着共济会服装的人,这给人一种古怪的印象,好像彭斯受到了无比尊崇。当站在会长前接受桂冠时,他做出手按在心口、眼睛向上看的殉教者姿势,头上似乎有一层花格呢覆盖的光环。我提到这个只是想举例说明,一些人发现了是什么打乱了举行秘密仪式的封闭团体;隐蔽滋生猜疑,想象变成狂热。早期的基督教徒在更广泛的人群中引发了同样的反对,人们对秘密——只有那些通过洗礼加入的人们才知道——感到疑虑。关于基督徒吃尸体喝血液的故事,在罗马人耳中令人恐惧地接近同类相食所引起的憎恶,在他们的想象中这是酒神仪式的一部分。
加入到俱乐部中的每个人都将承认,这些仪式中的大多数活动是无害的,但可能有些肮脏,它们被设计得使入会看起来是愚蠢或次要的;至于保密,没有比增强趣味更险恶的目的了。这种类型的俱乐部曾经(并且仍然)是性别单一的,摆脱配偶的束缚与俱乐部计划中的活动一样重要。大多数单一性别俱乐部是男性的乐园,它们存在的真正意义仅仅在于能够远离“闷闷不乐阴沉着脸的夫人”(sullen sulky dame)几个小时,在那之后夫人们会抱怨他们的“胡说咆哮醉酒饶舌”(blethering blustering drunken blellum)。饮酒和色情是许多这种男性团体的一部分——他们肯定正处在“彭斯时间”,并经常影射他的作品。包括共济会在内的这种团体的活动,是那个时代的典型。随着兄弟般的爱和自由成为理性时代[3]的流行情结,18世纪出现了蔓延整个不列颠的一场喧闹的男性俱乐部大爆发。大多数男性俱乐部以欢乐的饮酒和入会仪式,还有经常性的猥琐举止来赞美他们的男性特征。古怪的徽章被广泛采用(例如,勃艮第的假发俱乐部,有一个大概由查尔斯二世情妇的阴毛制成的假发),许多以生殖器符号为中心的仪式——像火棍(poker),在授权仪式上被置于神的位置。这些年轻人是在反抗那个时期自由和文化的融合,还是在模仿共济会仪式?大多数可能二者兼有,不过他们的行为很可能并不比那些决心举止恶劣的其他时代的年轻人更糟。在伦敦,一群群年轻贵族(比如,Mohock和Hector[4])破坏着城市,“嬉闹的她”俱乐部(She-Romps Club)借酒壮胆的成员,绕着街道横冲直撞,将女孩们拽进小巷,强迫她们倒立着走路。甚至像“业余爱好者”(Dilettanti)那样名义上值得尊敬的团体,在霍勒斯·沃波尔[5]看来,也无非只是个喝醉的借口。“怀特”(White's)和“赃物”(Boodle's)只是伦敦上百间赌博俱乐部中的两个,在那里,财产被赢来输去。
地狱火俱乐部(Hell-Fire Club)是其中最龌龊的一个,尽管它的成员更喜欢被称为韦甘比的圣弗朗西斯(St Francis of Wycombe)的兄弟。它由组建了业余爱好者协会的弗朗西斯·达什伍德(Francis Dashwood)先生建立。俱乐部成员(包括桑威治伯爵、约翰·威尔克斯[6],甚至可能还有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在内的达什伍德的客人们)在泰晤士河边麦德曼海姆(Medmenham)修道院的废墟上集会。兄弟们享受着名字诱人的法国菜肴[7],并在酒精的作用下惹是生非,直到最后释放在“修女”的身上:已经热切地准备好参与到放荡中的妓女。在这些活动被曝光后,他们继续在白垩洞穴中狂欢,这个洞穴是在达什伍德在西韦甘比公园的房屋领域外的小山丘中挖出来的。房子的花园本身就是一幅非凡的风景画,如果从地平线上看去,这就是一座令人愉快的公园,但如果从塔顶俯视,就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巧妙置于灌木丛中的裸女雕塑,土丘上覆盖着一层小红花,在最茂盛的时候甚至漫入白垩水中。这可能解释了威尔克斯曾提到的,在西韦甘比教堂顶端的金球(“我曾进入过的最好的球形酒馆”)中畅饮的“神圣的牛奶潘趣酒[8]”。达什伍德的花园,不是洞穴,最近被国民托管组织[9]修复。
罗伯特·彭斯与达什伍德年龄相仿,也同样喜欢与爱丁堡文学界交往,他喝醉过几次,于是制造了多情的和笨拙的时刻。除了与共济会成员饮酒狂欢,彭斯还属于塔伯尔顿单身俱乐部(Tarbolton Bachelor's Club)和“茶点勤务兵”(Crollachan Fencibles),它们都以饮酒来赞美男性,即使以18世纪的标准来看,也非常出众。他为“勤务兵”搜集并创作了许多妓女的歌曲,充满了下流的暗示,从“我在安那德(Annandale)学了首歌,九英寸就能取悦女人”到对稀疏地隐藏的尾巴的淫荡描述,尤其是经典的“山特的塔姆”。故事从与同伴一起在酒吧中寻欢作乐开始,然后演变成一场在教会院子中的窥阴幻想[10],可想而知,塔姆躲过了应受的惩罚,毫发无损,还赢得了读者的同情,并在末尾以粗暴的方式提及“塔姆的母驴”,她和塔姆的老婆凯特不得不忍受他的越轨行为。
“但为了我们的故事”,彭斯说,或是为了宴会,每年多得令人咋舌的“布丁族的领袖”被运送给海外羊杂布丁和“neeps”[11]的狂热爱好者,这些食物将与“彭斯之夜”的其他必备食物——少量威士忌,用来烘烤薄片肥肉和羊杂布丁——一起被吞下。彭斯晚餐上的气氛变化无穷。有的是在村庄礼堂中的家庭活动,有的是学术聚会,较喧闹的晚餐则在酒吧中进行。多数晚餐由俱乐部、协会、唱诗班和大批全球各地的彭斯社团组织起来,并且,和地方戏剧中有指向性的笑话一样,演讲是特别为满足它们的目标听众而进行的。在一些昂贵的活动中,有名的主厨会制作充满异国情调的“家常便饭”,这道菜也是彭斯晚餐菜单的一部分;不难想象彭斯在写到这些时所创作出来的诗句。近来一些局外人接管了这一活动:休·马克迪尔米德(Hugh MacDiarmid)的“看蓟的醉鬼”概括了他们的观点:“你不能参加彭斯晚餐/没有外八字皱巴巴的破衣服/中国人蹩脚地说‘他羊杂—非尚豪(非常好)!’/十个风笛手中有一个是伦敦佬。”尽管现在有许多混合的晚餐,但主要仍是纯男性活动,那些“充满活力”的行为,没有女人要有趣得多,她们到19世纪才被相当不情愿地允许参加彭斯晚餐。一百年后,女性仍然扮演着次要角色。最近尝试安排女性同事去彭斯晚餐的简短通知证明了女士们的选择仍然非常有限。“人之为人”,但是少女不是,尽管我更相信彭斯会让她参加。他甚至写了一首名为“女人的权利”的诗,尽管“亲爱的、亲爱的赞美”的第三项权利背叛了它的语气。
潮湿的1月份的一个夜晚,我去参加了一场彭斯晚餐,它是这些活动中最出色的。我是约翰和凯特·麦克斯文(Kate MacSween)的客人,他们是这个羊杂布丁制作人家族的第三代传人,约翰还是Kevock唱诗班的成员。他们的晚餐在邦尼瑞格(Bonnyrigg)的多豪斯小屋(Dalhousie Lodge)720号举行。我们在他们爱丁堡郊外的工厂见面,那里的煮锅在用了一年后终被淘汰,这些锅仅在最后一个月就生产了一百二十吨的羊杂布丁和萝卜。麦克斯文一家等待着发出的最后一批货安全到达某地的消息。这个问题一经解决,我们就以最快的速度向邦尼瑞格进发,并带着两个巨大的保温盒,里面装着几个巨大的蒸羊杂布丁。麦克斯文一家掌握了煮羊杂碎而不破坏表层的方法,其他一些人则没这么成功。约翰·詹米逊(John Jamieson)在他《苏格兰语的语源》中,在“Haggies”词条下给出了如下解答:“关于我们国家的这种风味菜肴有一种非常奇特的迷信,在罗克斯巴勒郡(Roxburghshire)非常流行,可能在其他南部乡村也有。由于它能够让羊杂布丁不在锅里爆裂并流出来,因此是一种绝佳的烹调技术。已知的声称唯一有效的方法是把它交给一个头上戴鹿角的男人保管。当厨师把它放进锅里,他会说:‘我将它给予这个人保存。’”共济会大厅的入口上有用瓷砖制成的共济会符号的浮雕,但对此我没有时间询问,因为羊杂布丁必须人工抬进狭小的厨房,厨房里蒸汽翻腾,并飘出令人垂涎的萝卜香味。粉刷成浅棕色的大厅,被欢乐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长长的支架被布置成传统风格,有着高出一截的贵宾席。共济会的残片——一个旋转的镜子圆球和彭斯徽章上的肖像的复制品——作为装饰;其他一些秘密的东西被用幕布隔开。
彭斯晚餐因赞美普通的食物而与众不同:羊杂布丁、萝卜和土豆泥,数量总计不多于一位苏格兰下层民众一冬的食物。多数纪念晚餐旨在使用可以负担的最奢侈的原料,但彭斯却立足于颂扬简单的乡村食物的谦逊。[12]因此我们随之而来的晚餐是传统的谦逊风格:今年的韭菜鸡汤中没有李子干,因为去年有人对它们有些抱怨;但明年李子干肯定会再回来的。风笛声宣告了羊杂布丁的入场仪式,约翰·麦克斯文一边背诵“致羊杂布丁”,一边用匕首专业地切开巨大光滑的布丁,每人都拿起一杯威士忌举杯祝酒。颜色鲜艳的苏格兰屈莱弗果酱布丁和邓洛普干酪,搭配着燕麦饼就完成了这一餐。接下来是按传统顺序的祝酒和回应、歌唱、演奏居尔特竖琴和讲故事。[13]“往昔的时光”[14]是对彭斯晚餐起源的最后缅怀,彭斯晚餐被认为是以共济会协调会议为基础,在分会会议后进行的兄弟般友爱的一餐,并以手挽手组成的纽带为完结。在那之后,我们按原路涌出,带着那种独特的愉悦进入黑暗潮湿的空气中,而这愉悦,仅仅来自简单却令人振奋的分享经历。那必是一种兄弟情谊。
[1] 罗伯特·彭斯(Robert Burns,1759—1796):苏格兰诗人。1783年开始写诗,1786年出版的《主要用苏格兰方言写的诗集》引起了轰动。此后他被邀请到爱丁堡,成为名公贵妇的座上客。罗伯特·彭斯在英国文学史上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他复活并丰富了苏格兰民歌;他的诗歌富有音乐性,可以歌唱。彭斯生于苏格兰民族面临被异族征服的时代,因此,他的诗歌充满了激进的民主、自由的思想。——译者注(www.zuozong.com)
[2] 这一表述通常会引发质疑,但大卫·斯蒂文森教授(Professor David Stevenson)的两本书——《共济会的起源》和《早期共济会会员》中引用了一些很难驳倒的证据。
[3] 即法国启蒙运动时期。——译者注
[4] Mohock一词专指18世纪初在伦敦街市袭击夜间行人的年轻贵族流氓;Hector则有恃强凌弱的人之意。——译者注
[5] 霍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1717—1797):奥福德(Orford)第四伯爵,英国作家、艺术鉴赏家和收藏家,终身未婚。早年曾游历法国和意大利等地,1741年回到英国后进入议会,但政治生涯平平。他因中世纪恐怖小说《奥特兰托城堡》而在他的时代广为人知,这部小说也开创了哥特式浪漫主义的流行风尚。今天,他可能更多地作为英语国家最勤勉的书信作者而仍被人们谈论。——译者注
[6] 约翰·威尔克斯(John Wilkes,1727—1797):英国政治改革家,因发表攻击乔治三世的文章和支持美国殖民地开拓者的权利而著名。——译者注
[7] 达什伍德坚决要给他的菜肴贴上法国名字的标签,他要使自己远离英国流行的对朴素菜肴的偏爱。
[8] 潘趣酒:一种由酒、果汁、汽水或苏打水调和而成并加有香料的饮料。——译者注
[9] 国民托管组织(National Trust):英国保护名胜古迹的私人组织。——译者注
[10] 塔姆盯着一位年轻的女巫看,她的内衣(sark)太短(cutty)了,以至于没有任何端庄可言。
[11] Neep是对萝卜(学名是芜菁甘蓝——译者注)的简称。在苏格兰,萝卜有着金灿灿的橙色果肉和甜甜的味道。那些白色的有轻微的苦味,被称作蕉青甘蓝(swede)。在英格兰,令人迷惑的是,橙色根的被称作蕉青甘蓝,而白色的被称作萝卜。由于蕉青甘蓝应当是淡黄色的,在我看来苏格兰的叫法更合理。不幸的是,全国的超市中采用的都是英格兰的称谓,因此我特意为那些想准备一顿彭斯晚餐的人写这个注脚。
[12] 两百年后,一些最昂贵的主厨开始信奉简单的乡村菜肴,现在农夫们追求的更可能是鸡肉提卡沙拉。
[13] “为罗伯特·彭斯不朽的记忆”的祝酒讲话中应当尽可能多地引用彭斯的话,对它的听众和现在的活动而言优美而恰当。被要求发表祝酒辞是一种荣耀。其后是“为少女”干杯,它的语气取决于是否有女士在场,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要从男性的视角指出她们的缺点。少女们的责任是以幽默的报复平和作答。这是女人在正式程序中的唯一角色,除非还有女人参加之后的音乐和歌曲,或被选中加入到陪伴羊杂布丁的队伍中。居尔特竖琴是古老的小型凯尔特竖琴,可以放在腿上。它曾经是在苏格兰皇室宴会上演奏的乐器。但自它20世纪复兴以来,通常都是由女人演奏的。
[14] “往昔的时光”(Auld Lang Syne)这首诗后来被人谱了曲,在每年新年零点到来之时,全欧美都会齐唱这首不朽之作。在经典电影《魂断蓝桥》中,此曲被作为主旋律。——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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