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 8月 8日,莫斯科时间下午 5时(日本东京时间晚 11时、俄罗斯远东时间晚 12时)[93],苏联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召见日本驻苏联大使佐藤尚武,宣布苏联对日本开战。俄国人没有为战争制造太多华丽借口,只是递交了一份内容颇为黑色幽默的声明,大意是德国战败后,
“日本是坚持战争的唯一大国”,而苏联同意波茨坦公告并决心用战争手段迫使日本接受和平云云。几十年后,提交声明的莫洛托夫评价道:日本人没有在苏德战争期间对我们开战,结果付出了代价[94]。外蒙也在 8月 10日对日本宣战,并发布了针对内蒙的《告蒙古同胞书》。
在苏联国内,立刻展开反日宣传鼓动。可是在开战当天的 8月 9日,访苏的国民党外交部长王世杰却在日记里写道:莫斯科一般民
“苏联对日宣战后,众似无任何热烈表现。[95]”这是不足为奇的。对经历了 4年空前残酷的战争、失血过多的俄国民众来说,的确很难理解对日本的新战争于他们有什么意义。小老百姓和战略家们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
在上海,蒋介石与日军联系的中间人周作民忧心忡忡。他在当天日记里写道: “俄已于晨间参加战争,是则局势又须急变,为国家前途着想,意怦怦动,但如何是好,殊无把握耳。 ”[96]周作民已经意识到,苏军参战不仅是日军的末日,对蒋介石也未必有好处。
苏联政工人员在工厂宣布对日战争开始
蒋介石这天也写道:“今日接俄国已对日宣战之消息,忧虑业集,而对国家存亡之前途,与外蒙今后祸福之关系,以及东方民族盛衰强弱,皆系于一身,能不战栗恐惧乎哉。 ”[97]竟是一副极为哀怨的腔调。
无论人们怎么想,流血正在继续。日本正式军史记载,苏军于 8月 9日零时[98]开始沿着国境攻击。凌晨 1时,日本第 1方面军首先用电话报告:“敌军开始进攻东宁、绥芬河方面”、“牡丹江市区遭受轰炸”。1时30分,数量不多的俄国飞机又轰炸了长春和哈尔滨 ——苏联记录为第 9航空集团军第 19军的 76架伊尔-4型飞机。也就是说,苏联在递交宣战书一小时后开始展开攻击。而苏联记录的战斗开始时间(当地时间即所谓远东时间)为:外贝尔加方面军零时 10分;远东第 1、2方面军凌晨 1时[99]。另一方面,据说不知是俄国人捣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佐藤尚武未能及时把开战消息通知给日本国内[100]。当然就算及时通知了,日本人也不大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消息传递给国境警备队。
所谓俄国式的闪电战开始了。雨夜中河水暴涨,黑龙江的水位上升了 4米,小溪也变成了汹涌的激流,但这并没有妨碍俄国人的行动。经过特殊训练的苏联边防军搭乘消音汽艇和小船渡过乌苏里江等河流,首先袭击了日本人的前哨分队,接应苏军各师先头渡河。在一些地段,苏军的师主力在数小时内就全部过河。日军部队的主力大都在纵深,在边境只有少量警戒分队(向地视察队或监视队)和国境警察。所谓向地视察队(或班),一般从步兵单位抽调,多则百余人,少则 30人。分成各监视哨一般有十余人。国境警察的具体编制不详,仅知在虎头以南的乌苏里江沿线,有约 30名国境警察。
为了确保出其不意,苏军在很多地段没有进行提前炮火准备。有部分日军还在睡梦中而被打得措手不及。但更多单位很快做出还击。一些规模较小的日军分队全员战死。监视哨的残余人员竭力突围,跑到后方报信。也有些设在城镇的较大监视队直接占据火力点阻止苏军前进。战争第一天,东部国境战斗最为激烈。随着战斗的深入,跟在坦克和重自行火炮后面的苏军各师先遣团被一些由建制单位防守的火力点挡住了道路。一些用 2米厚土层加厚的钢帽堡尤其让苏军头疼。有时只能用 ISI-2重自行火炮厚重的装甲车体堵住日军碉堡的射击孔。在苏联第 277步兵师越境地段,1辆 ISI-2重自行火炮直射日本碉堡,却毫无效果。于是俄国工兵在碉堡上引爆了 250公斤炸药,依然无效;再引爆 500公斤炸药,碉堡被炸毁一部分,日本人却还在射击。俄国人又追加了 3个 500公斤炸药包。顶层射手被炸死,底层却继续射击。俄国人又丢了一个 400公斤炸药包,才算解决了这个堡垒。当天,苏联远东第 1方面军报告自身有 1173人死伤,宣称战果是消灭敌军 2322人,俘虏 58人[101]。这些数据证明战斗一开始就造成了很严重的伤亡,俄国人在越境时的损失并不轻微。而在远东第 2方面军地段,当野战军突入纵深后,6个边防支队和 2个海军边防中队,在 2个航空团和一些舰艇配合下,与国境附近残存日本军警的战斗竟持续到9月5日。
在北面,海拉尔以西 170千米长的国境线上,几乎完全没有日本正规军,只有少数日本人充当的国境警察。面对汹涌而来的苏军,他们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用卡车堵在俄国坦克的前进通道上,然后匆忙向后方阵地撤退。动作较迟缓的日侨被苏联坦克追杀。三河镇的第 119师团警备队有 423人,沿数百千米长的边境线展开了 5个监视哨(每哨 16人)。苏军越境后,4个监视哨迅速撤退与主力合流,可是五卡监视哨却被苏军包围遭到全歼。视察队主力向小兴安岭撤退。
在正规军越境前后,俄国人还向日军后方空投了一些情报和破坏小组。共有 290人属于第 88特别步兵旅(抗联残部为基干)。其中 55人投向中东满地区,65人投往松花江和牡丹江地区,90人投往黑龙江地区,80人空投到南满。据当事人所言,空投人员大部分都被日军打死[102]。另外,第 88旅还派出340人为苏军带路。剩下约 330人则留在俄国待命。
在库页岛方面,苏军的行动较为迟缓,拖到 9时 15分才炮击了日军的监视哨,但并未展开大规模进攻。显而易见的是,俄国人在这一线的准备并不充分,暂时还不敢贸然行动。当天,日本北部军管区下令召集全库页岛南部的退伍军人、中学生和青年学校学员总计 3628人,组成特设警备队[103]。以协助正规军作战。这是冲绳战役后,日军再度大规模组织本土民防部队。
关东军的治安和侨民措施
在中国东北,关东军也给很多侨民发放了武器,称为“国民义勇队”;还将一些日侨编组为临时的非正规单位,派几个军官和士官去指挥。关东军倒也不指望(www.zuozong.com)
“国民义勇队”和非正规单位能起什么作用。但“满洲地区”有 150万多万日侨,其中很多居住在边境附近(特别是开拓团)。正规军要撤退,多数时候没法带着他们,就只能让他们自己拿武器抵抗和自我保护了。关东军后方的很多中小城市没有大量部队,只有所谓“特警中队”,实际不过寥寥几个人。获得苏联进攻的消息后,才匆忙从当地日侨里找些人凑数,以维持秩序。有些“特警中队”连凑数的人都没去找。因此后方的很多伪满正规军虽然被日本人找借口下掉了武器,可是治安秩序却还主要靠伪满的武装警察维持。特别是矿山地区有大量铁路警察和矿警。到后来日本投降时,铁路警察和矿警的武器大都被矿工抢走。日本人在东北虽然曾大力收缴武器,但整个东北地区的私人枪械依然很多。苏联进攻开始后,日军小单位和侨民遭到反水的伪满军警和私人武装袭击的事例不少。
而在主战区的“满洲”,消灭边境前哨后,俄国人面临的是日军的筑垒地域。在整个“满洲”和朝鲜边境,这样的筑垒地域共有 17个(东正面有 5个、北部和西正面有 7个),包括 8000多个火力点,几乎布满整个边境线。关东军曾设想利用这类工事迟滞苏军的进攻。但这些筑垒地域并没有很大深度,加上日军主力配置在纵深,往往也没有足够的部队来防守。筑垒地域之间往往是难以通行的沼泽和密林。但日本人没有想到的是,对俄国人来说,似乎没有什么地形是不可通过的。结果很多筑垒地域都遭到迂回而失去作用。但一些重点设防的要塞阵地,不仅有成建制的大规模兵团防守,还有坚固完备的工事、威力巨大的重炮、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甚至还有地下铁道。则迫使俄国人不得不与之进行旷日持久的战斗,并付出惨痛代价。在严防死守方面,日本人的毅力和决心不亚于甚至大大超过俄国人,而且有着更优越的组织能力,即使是小单位也很难被瓦解。太平洋战争以来的历次战斗已经证实了这一点。1945年的关东军虽然拥有太多仓促组建的部队,而在这方面略有逊色,但这类民族特征依然非常鲜明。
关东军司令部的反应多少有些仓促。战斗打响之时,关东军总司令山田乙三大将正在大连出差。于是只能由参谋长秦彦三郎暂时代理指挥。他在凌晨 2时下令各方面军、军、直辖单位挫败苏军攻击,尽速完成战备。稍后,秦获得进一步报告,确信苏军这次不是单纯的边境挑衅,而是大规模进攻,于是在凌晨 6时又命令各部队依战前计划开始行动。上午 10时,关东军司令部接到第 5军的第一份战况报告。一片忙乱中,日本人突然想起关东军司令部内缺少防空洞,于是又匆匆忙忙把战斗指挥所迁到南岭,可此地却没有通讯设备。所幸俄国人并没有轰炸关东军司令部。
关东军司令部
手忙脚乱的关东军司令部,没有忘记破坏道路以阻止苏军前进。“东满”地区的第 19铁道联队、“北满”的第 20铁道联队,奉命到处炸毁铁路和桥梁。不过他们干得有些过分积极,甚至提前破坏了日军自己的很多撤退通道(细节后述)。混乱中还引起了一些灾难性事故。8月 10日上午 9时 20分,东安(现为密山)车站堆积的大量弹药突然爆炸,摧毁了装满日侨的列车,死亡失踪有近800人。因为车站被破坏,东安地区的日军第 368步兵联队(第 135师团所辖)无奈之下,只好通过斐德—勃利这条路线撤退。这倒多少有些因祸得福 ——当面的苏联第35集团军是向密山车站展开进攻的(详细过程后述)。
日本大本营对苏联参战的反应比关东军更慢。8月 9日晚些时候,大本营才向关东军下达“大陆命第 1374号”,命令概要[104]:苏联已对日本宣战;南朝鲜的第 17方面军自 8月10日6时起归关东军指挥;关东军的任务是“保卫皇土朝鲜”;中国派遣军应调出兵力和物资支援关东军。这是一道很奇怪的命令。只字未提“满洲”,却命令关东军“保卫皇土朝鲜”,还把南朝鲜日军也划归关东军 指挥 ——尽管他们对“满洲”甚至北朝鲜的作战都没起什么作用。另据日本陆军参谋次长河边虎四郎的笔记,他在 8月 9日早晨决定的基本方针是:边境抵抗的同时,关东军放弃“满洲”(把溥仪转移到日本国内);向南朝鲜派出有力部队;在中国大陆维持现状;内蒙地区的日军向华北撤退。同时,河边还考虑在国内实行戒严,甚至由军队接管政府。
关东军总部方面,山田乙三获悉开战后,于 9日晚匆匆赶回长春。第二天即 8月 10日,他接到大本营发布的“大陆命第 1378号”,再次强调“保卫朝鲜”[105],依然没有提及“满洲”。当天大本营又发出“大陆指第 2539号”,允许关东军司令部转移到其他地区[106]。战后,原参谋本部官员林三郎解释大本营的意图是:关东军可以放弃“满洲”,但不能放弃朝鲜[107]。其实战前计划已经有这个意思,大本营命令只是将其更明确化而已。
但这也只是表面的安排。大本营私下另有一些秘密计划。据说大本营参谋朝枝繁春曾受总参谋长梅津美治郎委托,在 8月 10—15日间向关东军传达以下意图:为了造成美苏对立,关东军应该促成苏军尽快进入朝鲜海峡[108]—— 后来,关东军的确不放一枪就放弃了部分朝鲜港口(细节后述)。
被原子弹夷为平地的广岛
上述事实证明,日本大本营一开始就允许关东军放弃“满洲”。8月 10日后,实际上也允许关东军放弃朝鲜,但不是基于战术需要,而是为了造成美苏之间的对立。这说明大本营已经认定将要战败,正在策划对战后格局的安排。这倒不奇怪 ——根据日本最新公开的权威史料《昭和天皇实录》,就在 8月 9日这天,昭和天皇于 9时 37分获得苏联参战消息。短短 18分钟后(9时 55分),天皇就要求向首相传达他想停止战争的愿望[109]。铃木首相也认为,在苏军的强力打击下,虚弱的关东军可能支撑不到 2个月,形势到了最危急关头,接受《波茨坦公告》已不可避免。
毋庸置疑的事实是:苏联一参战,日本陆军第一时间已经明白,“满洲”是守不住了;天皇则在第一时间明白,整个战争都已经毫无希望了。而就在天皇做出停战决定后一个多小时(苏联参战后约十个小时),美国人又在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但这原子弹究竟是为了促使日本投降,还是为了吓唬斯大林呢?让我们再次回顾杜鲁门本人对当时策略的说法:“在太平洋,我们决不再受俄国策略的愚弄。武力是俄国人所理解的唯一的东西。 ”[110]
如前所述,在日本陆军中央,河边虎四郎在 8月 9日刚刚接到苏联参战消息时,还打算抛弃一切媾和念头,全力一战,甚至还计划在日本国内戒严并压制主和派。可不久,他就得到了天皇打算投降的消息。第二天(8月 10日),天皇的决定已经传达给陆军大臣、陆军总参谋长、陆军教育总监(此三人就是主导日本陆军的所谓“三巨头”)和国内驻军[111]。这天,河边虎四郎发现参谋本部充斥着沮丧情绪[112]。天皇的停战决心,对主宰数百万大军的日本陆军中央来说,造成的心理打击是最大也是最致命的。但正因为他们是陆军的“大脑”,也最清楚战争形势已彻底绝望,天皇的投降决心是日本唯一的出路。因此除了少数特别狂热者,多数人已经做好“谨遵诏命”的准备。
天皇的投降决定也意味着,日本陆军精心制定的对苏作战全盘计划,实际上已经作废了。尽管如此,在正式宣布投降前,全体日军,尤其是关东军,还必须打下去。实际上,自冲绳被攻陷以来到 8月初,除了遭受空袭和舰队炮击,以及中国、缅甸一些后卫战斗和婆罗洲方面的抗登陆战,日本陆军的战区大都没有激烈战事。所谓“满洲战役”也就成为日本陆军最后的大规模战役。也是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大战役。对关东军来说,在结局已定的前提下,这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完成最后任务。为了这一任务,战火正沿着数千公里的战线燃烧起来,大地将再度为鲜血所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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