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皮克斯动画公司(Pixar Animation Studios,以下简称皮克斯)在全球范围内大张旗鼓地搞起了公司成立20周年的纪念活动。皮克斯一转眼竟然已经20岁了?!它有那么大岁数吗?在我印象中《玩具总动员》(Toy Story)仿佛昨天刚刚上映啊?而截至2006年皮克斯就已经是拥有7部动画长片、十余部动画短片、13座奥斯卡金像奖、一座金球奖、一座格莱美奖、员工超过600人的著名动画公司了。在我脑海里,皮克斯公司的首席创意官约翰·拉塞特昨天还是一个穿着沙滩装、拿着棒棒糖、谁动他的玩具和谁急的小孩,而今天他竟然也已年近五旬了。沙滩装依旧穿着,但他那已明显发福的肚子与脸上的皱纹却不断提醒着我——时间就是这么无情。也是啊,纪念《玩具总动员》上映10周年的DVD套装一年前就已经摆满柜台了。
按照惯例,在小引子里一般应描述即将介绍的大师如何了得与名震四方,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篇文章开篇竟然渗透出一丝凄凉与怀旧。
按照国际惯例,评价皮克斯如何叱咤风云的人都大谈特谈其如何创造票房神话。面对票房收入那一大串“零”,我很少有数清楚过的时候,因此也就从来没记住他们到底赚了多少钱。但是我这篇文章却又是以这种形式开篇,原因很简单——我这回一定要搞清楚它赚了多少钱,因为这与“披着主流外衣的非主流动画”息息相关。
1995年11月22日《玩具总动员》上映,一举成为当年票房最高的影片。这是电影史上第一部全部使用电脑制作完成的动画长片。美国本土票房成绩1.92亿美元,在全球也缔造了3.62亿美元的票房纪录。《玩具总动员》获得奥斯卡最佳配乐(音乐喜剧类)、最佳主题曲、最佳原著剧本提名。影片导演,迪士尼、皮克斯公司的首席创意官约翰·拉塞特还荣获奥斯卡特殊成就奖,他在《玩具总动员》制作团队中杰出的领导才能——促使第一部电脑动画长片诞生——得到了表彰。影片还获得1996年金球奖音乐喜剧类最佳影片及最佳主题曲提名。《玩具总动员》还不是皮克斯当年唯一的巨大收获:它的股票上市之后,皮克斯的IPO指数甚至击败了网景(Netscape),成为当年最大的股市赢家。
1998年皮克斯推出《虫虫总动员》(A Bug’s Life)。影片上映后,成为该年度票房最高的动画片,美国本土票房为1.63亿美元,全球票房为3.62亿美元。《虫虫总动员》获得金球奖音乐喜剧类最佳影片奖、最佳原创歌曲奖,格莱美最佳电影/电视歌曲奖及最佳儿童音乐专辑奖,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奖。
1999年《玩具总动员2》上映,在美国、英国、日本等地先后打破首映周票房纪录。美国票房为2.45亿美元,成为1999年度票房最高的动画片;全球票房为4.83亿美元。
2001年《怪物公司》上映后,票房在9天之内一路飙升,成为电影史上破亿速度最快的动画片。《怪物公司》首映周票房为6220万美元,迪士尼公司还特意将其首映时间由一天延长至三天。三天的首映——这在迪士尼公司出品的动画影片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也是最长的。全球票房为5.24亿美元。
2003年5月30日上映的《海底总动员》再创奇迹,在短短8天的时间内票房冲破一亿美元,打破了《怪物公司》保持的纪录。上映两周后,其票房已经高达1.43亿美元。《海底总动员》在全球创造了8.65亿美元的票房收入,并且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影片奖。影片的DVD与录像带于2003年11月初在北美推出,发售第一天就狂卖800万份,创造了视频产品首日销售的最高纪录。同年11月17日,《海底总动员》双碟装DVD又以累计1500万份的销量成为北美历史上最畅销的DVD。
2004年上映的《超人总动员》(The Incredibles)在美国上映第一周就创下7000万美元票房。影片在全球创造了6.2亿美元的票房。《超人总动员》获得了4项奥斯卡奖提名。凭借该片,皮克斯公司的股票在纳斯达克达到了历史峰值的84.94美元。这是同期微软市值的3倍、甲骨文的6倍、Sun微系统的17倍。
2006年上映的《汽车总动员》以6280万美元的周末票房夺得票房榜冠军。影片上映10天,美国本土累计票房为1.145亿美元。
截至2006年8月,皮克斯制作的6部影院动画长片全球票房共计32.16亿美元!平均每部影片票房为4.63亿美元![1]这还没有计算其动画片周边产品与股票市场的赢利。如果我们非要追究皮克斯动画公司20年来一共赚了多少钱或者说它值多少钱的话,也许2006年迪士尼公司并购皮克斯所出的价格可以说明一定的问题——74亿美元。
在这样一本“排斥”商业、崇尚个性的《非主流动画电影》书籍里,为什么会如此大力宣扬票房价值?毕竟“股票”远没有“原画”二字听着更具艺术家气质。而皮克斯给人们留下的印象除了高票房外也许就是三维动画技术强人了,这“三维动画技术”更是与前面我所提到的非主流动画大师们格格不入甚至经常被鄙视与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电脑是冷冰冰的机器,是毫无创造力的工具而已。如此看来,皮克斯根本没资格出现在这本书里。
我之所以把皮克斯收录进本书,并把它作为“披着主流外衣的非主流动画”一章的“压轴大戏”,是看中了它纯洁的童心与塑造典型角色、讲述故事的能力。而这两点又是动画片创作至关重要的基础。可惜,在这个电脑技术横行、利欲熏心的时代,能拥有童心而又会讲故事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人都在拼电脑技术;人人都在跟随成功案例保守地炮制毫无创造精神的复制品;面对票房失败,人人都在思考是否应该投入更多的技术人员与资金,而从没有人去考虑一下自己的创作心态是否健康、影片故事情节是否吸引人、角色是否个性十足等最基本的常识性问题。
50年前人人都懂的道理现在反而成了少数动画人的“非主流”素质。而每部影片近5亿的票房足以证明具备这种素质的动画片是观众喜欢并能成为主流的影片。那么,这就牵扯到了本书的终极目的——如何将非主流因素转化为主流因素。
其实谈到皮克斯的这两点使之引以为荣的“非主流”元素时,我很尴尬与无奈。本来是大家都应该知道的事情,现在居然成了非主流的标志。善良、纯真、朴实、有孩子般心灵的动画人寥寥无几(这种状况不仅发生在美国,而且是一个全世界范围内存在的问题);而前辈大师们一再强调的好电影的前提条件——“故事、故事,还是故事”——却被晚生后辈当作耳边风并置之不理。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保持童心”与“爱国”成为“非主流”,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
和一位国产影院动画长片的导演聊天,得知该片制作艰难,不堪回首。不仅是资金短缺与周期紧张的问题,最主要的是大家完全没有任何操作长片的经验,一切都要摸着石头过河。管理混乱导致重复做工、各个环节无法衔接,大家不知道自己该干吗,导致了人心涣散。最后一个镜头完成后,全体主创人员集体辞职了。说到这里,这位年轻的导演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与悲伤:“我不怪大家,要是我,我也辞职。能坚持把这片子做完就不容易,大家很仗义,起码是做完最后一个镜头才走的,没有中途撂挑子。”
在中国得到一个制作影院动画长片的练兵机会实属不易,但是经过千辛万苦培养起来的团队,摸索出的经验教训与合作关系却这么轻而易举地消失了,实在可惜。到头来,片子没做好,钱没赚到,名没叫响,朋友全得罪了。最可怕的是这些好不容易积累起长片制作经验的动画师彻底伤了心,再到别的公司与项目中去,不但无法发挥其宝贵经验,反而会将过去的悲惨经历与混乱记忆带到新的项目之中。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相信国内动画圈的朋友都能体会到上述那种又爱又恨、百般无奈、从希望逐渐变为绝望的尴尬情绪。产生这一结果的原因有很多——大环境、从业人员的素质等等,但是今天我要谈的是动画产业管理模式与企业文化问题。因为这些貌似与艺术创作无关、与老板关系密切的问题直接影响到艺术家能否以健康、平和的心态全身心投入创作之中。在国内目前动画产业尚未形成之时,从某些方面讲,如何管理一个团队从而形成产业链,良性发展比单纯个人艺术创作更为重要。这不禁使我想起2004年前我们学院第一届动画专业毕业生黄鹤的毕业论文中的一句话:“中国动画目前不缺作品,缺产品;不缺动画艺术家,缺动画企业家。”五年过去了,学生评论反映的现状依旧没有任何改善。
任何一个产业想做强、做大、做长远都需要优秀的管理人才,特别是在创意产业日益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的今天。那么,国内动画业的管理模式如何?又有什么企业文化呢?
我仅以亲眼所见的几个故事展现一下中国动画管理模式与企业文化现状:
段子一
一个毕业生在一家很大的动画公司里担任编剧,有一天打电话说想请我去给他们的编剧讲讲如何创作好的剧本。当我步入这个豪华的国有公司时发现其布置与一般房地产公司没有任何区别,一个个隔断里摆着电脑,身着职业套装的编剧们坐在电脑前发呆。每个人桌子上没有玩具、没有植物、没有亲人的照片。偌大的公司一尘不染,一片寂静,没有人说笑,上下班需要打卡。唯一显露人文关怀的就是每天上午10点大家可以去一个8平方米的休息区茶歇、抽烟,公司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廉价小点心。在讲座课间休息时我也到这里抽烟,不知道是大家和我不熟还是他们都没吃早饭,几乎没人说话(同事之间也不说话)。看着大家一手拿着点心往嘴里塞,一手接着点心渣的样子,我似乎已经找到他们创作不出好本子的原因了。
在这样朝九晚五的体制中老板要求每人每个月要完成三至四集剧本,每集12分钟。面对如此巨大的工作量编剧们很快就把多年积累的点子与生活经验掏光了,于是开始在网上寻找别人的故事。当这一资源也黔驴技穷之时,只好生编硬造、胡说八道。当我询问老板为什么不叫编剧们在家干活,每个月按时上交剧本时,他的回答是:“那样我没法控制他们啊!谁知道他们干活没有?!”这一瞬间我又进一步了解了编剧们目光呆滞、生不如死的原因。
全天的讲座,下午课前老板为了使大家精神一点而不至于打瞌睡,突然提议:“咱们来做个小游戏吧?薛老师也可以一起做哦。大家跟着我一起做哦。预备开始!两手的小手指互相撞击,一,二,三。两手的小手指加无名指一起敲,一,二,三。对了!每只手拿出三个手指一起敲!一,二,三。两只手各拿出四个手指,拿出五个手指一起敲!Come on!一,二,三。OK,谁能告诉我每次敲打有什么不同?”
大家鸦雀无声,那场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为了打破僵局,我说:“拍手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老板眉飞色舞地说:“不对!这个游戏说明团结就是力量!”
……
那天的讲座我觉得更应该针对老板而不是编剧,在这样的氛围中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也不可能写出只言片语。
段子二
一次去参观号称北京乃至全国最大、最专业的二维动画背景绘制公司,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公司所有员工的工作桌下都摆着一双拖鞋,我们刚进去时很多员工正穿着拖鞋走来走去,一看有人来参观便赶紧换鞋。我非常理解每天坐在那里从事重复工作的人腿脚血液循环不畅,如果再穿着紧绷的鞋肯定不舒服。但是面对这些无论从穿着还是肤色、发型怎么看怎么像农民的技术工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与优美、专业的动画背景联系在一起。公司位于一个居民楼里,基本格局就是几居室的住宅稍加改造。我走进里间屋,无意间发现一个带推拉门的夹壁墙,里面堆满了被褥。门上贴着公司告示:禁止下班后玩电脑游戏以及每天的作息时间表。原来这些员工都住在公司!那么他们穿拖鞋……难道是刚起床没来得及换?
这时候老板走过来为我做介绍:“我们这儿的员工都是农村招来的,没上过学,集训3个月就可以上手干活了。”我瞬间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动画片背景乡土气息如此浓厚。
中国动画的管理模式与企业文化(我们暂且承认它有这两样东西)给人一种极其压抑与半死不活的感觉。似乎再有才华与想法的人进去都会同流合污、消极堕落。这无疑说明管理者与创作环境出了大问题而非艺术家本身的个人问题。
相比之下,皮克斯动画公司的作品由里到外渗透着一种活力与激情,并且将这种状态保持了20多年。截止到今天,皮克斯制作的9部动画长片全部卖座叫好,大有一部超越一部,越做越好的趋势。除了艺术家们的努力外,还有什么是皮克斯成功的秘诀呢?本文将分析皮克斯的管理模式与企业文化特点,希望对中国动画有所帮助与启发。
皮克斯的童心已经转化为一种相当独特与成熟的企业文化,在公司每一个成员心中根深蒂固。曾经为《怪物总动员》中的“独眼绿怪”配音的比利·克里斯托说:“皮克斯里都是一些怪人,不过他们怪的方式非常好玩。”从老板到普通职员,皮克斯的员工就像一群大孩子,而公司则像一个游乐场。这里没有穿西装、打领带的白领,有的只是大裤衩、沙滩鞋的休闲一族;这里没有鸦雀无声、沉闷压抑的工作环境,有的只是大声说笑、开心玩耍的游戏状态;这里没有下级对上级的卑躬屈膝,有的只是平等公平的对话与童言无忌的热烈讨论。而这种极其放松的游戏状态正是动画片创作所必需的。
“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这种企业文化的形成与皮克斯的灵魂人物约翰·拉塞特密不可分。他就是一个比谁都“二百五”、喜欢“二百五”的员工,带头耍“二百五”、追求“二百五”境界的“二百五”老板。在《怪物公司》DVD花絮中,他以主持人的身份带领观众参观皮克斯的情形令我终生难忘。
约翰·拉塞特穿着一身红、蓝相间的沙滩装,凉鞋,骑一辆滑板车,带着观众在公司里“横冲直撞”。遇到的工作人员不是骑着滑板车在那耍,就是肩膀上蹲着一只猩猩(绝不是表演而是那位导演真的在办公室里养了一只猩猩)!主持了一会儿,他就消失了,把工作交给一个参观的小朋友,叫他自己随便参观,然后回来告诉约翰·拉塞特他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于是这个孩子到动画片生产的各个部门去参观,结果见到的所有人不是在玩电子游戏,就是在睡觉、吃零食,要不就是在聊天。总之,没一个人在正经干活,只是见到孩子来了,才假装工作一下。花絮结束时,这个小男孩在审片室里找到约翰·拉塞特,很自信地告诉他:“要想做好一部动画片就一定不要好好干活!”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做晕倒状……约翰·拉塞特假装爆怒,追打员工。
从花絮拍摄中不难看出公司里祥和、平等、幽默、快乐的工作气氛。这与好莱坞动画黄金时代的迪士尼、华纳公司的制作花絮极其相似。那个时代的大师们也是在老板的带领下搞恶作剧、捉弄同事的,但是却制作出无数经典作品。
约翰·拉塞特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玩具,杂乱无章,像个玩具店。他自己也承认《玩具总动员》的创作灵感就是来源于这些童年的美好记忆。而当宫崎骏突然造访皮克斯公司时,送给约翰·拉塞特的礼物就是一个巨大的“猫巴士”毛绒玩具。当时,约翰·拉塞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从公司楼上一路小跑下来,一把握住宫崎骏大叔的手说:“天啊!我以为只是铃木敏夫先生会来,没想到您大驾光临!刚才公司的人跑进我办公室气喘吁吁地说‘你快去看谁来了’!”而宫崎骏只是微笑不语(因为他不会英语)、频频点头。两位大师站在一起,宛如德高望重的爷爷带着调皮好动的孙子去买玩具。看着到手的心爱玩具,孙子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在常人眼中,约翰·拉塞特似乎除了对工作不感兴趣外,对其他一切“不务正业”的事情都有浓厚兴趣。除了收藏玩具外,约翰·拉塞特还是狂热的汽车爱好者。谈到如何邀请到好莱坞老牌巨星保罗·纽曼为《汽车总动员》中“活塞杯”三冠王配音时,他说:“我们都知道保罗是个赛车迷,他自己收藏汽车,更喜欢到现场观看赛车比赛。但是他确实太‘大牌’了,而且此前从来没有参与过动画配音工作。所以我最初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请动他。保罗问我,‘你让我给什么车配音’?我说,‘是1951年的哈德森大黄蜂老爷车(Hudson Hornet)’。他马上告诉我,‘来纽约吧,带上你的人。’我确信是这款具有传奇色彩的赛车打动了他。在20世纪50年代,哈德森大黄蜂老爷车是跑得最快的车。它的每一个零部件都被认为是不平凡的。我必须感谢纽曼,他不仅完成了配音的工作,还给这个角色提供了很多精彩的建议,实际上我们在一起讨论汽车的时间远远多于工作时间。有一次我们说着说着就忘记了工作,制片人达尔拉小姐冲我打手势,让我们赶紧回到工作中,结果保罗很生气地冲她摆摆手,说‘不要打扰我们聊天。’为了保证每一个细节的完美,他甚至还找来了两位汽车专家担任顾问。”
在他的带动下,员工们纷纷张扬个性。你经常可以在豪华宽敞的公司大楼里见到踩着滑板、穿着溜冰鞋跑来跑去的员工。高级职员办公室里常备迷你高尔夫与各种休闲娱乐设施。皮克斯公司里最能“体会领导意图”的是《怪物公司》的导演之一大卫·西尔弗曼——他在自己办公室的墙上挖了个洞,并在洞里造了一间密室,里面应有尽有、温馨舒适。每次构思剧本时他便钻进洞里。很多好莱坞名人都曾经光顾过他这个世外桃源并在墙上签名留念。当然不管你的“腕儿”有多大,都必须趴在地上钻进去。
在搬到公司新址前,皮克斯就像“一个200多人共用的大学宿舍,这里是一个可以烧烤、玩跷跷板、在墙上打洞也不用道歉的地方”。这样有趣的公司又有谁不愿意为之效劳呢?“二百五”并不代表不认真与懈怠,皮克斯的员工们都充满激情与对动画的热爱。领导的放手与信任不但没有导致员工偷奸耍滑,反而极大地调动了员工的积极性。这与华纳公司黄金时代的工作状态很像。据说当年华纳动画明星诞生的地方“白蚁坛”工作室是极其简陋的。之所以称这栋小楼为“白蚁坛”,就是因为它太破旧,白蚁横行,濒于坍塌。房间光线很差,用石膏板打成的隔断墙一靠就会倒。没人打扫,没人维修,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堆。但是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大家苦中求乐,经常会搞些小恶作剧来缓解暂时的疲劳。恰克·琼斯回忆说:“那时候我们随时随地在想办法捉弄别人,同时也要随时随地防范被别人捉弄。”也许正是这种生活中随手可得的恶作剧与笑料使他们的动画片充满了滑稽。每天处在这样一个搞笑环境中的人又怎么会做不出幽默的动画片呢?华纳动画部的头儿也很少过问这里的工作,甚至让人感觉他已经忘记这帮年轻人的存在。不过,这种“没有管理的管理”正好适合这群有激情的年轻人尽情搞创作。一位年过花甲的动画师回忆当年在“白蚁坛”的情景时这样说:“我们的班底就像一家人。每天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去上班,从不会看着表等着下班时间的到来。有谁会像我们这样热爱工作?因为我知道这一天将充满快乐。”
正如那个参观皮克斯的小男孩所说,“要想做好一部动画片,就一定不要好好干活!”这里的“不要好好干活”当然不是指消极怠工、偷工减料,而是说动画师从没把创作当成苦不堪言的“活”来给老板干,而是抱着极大热情把创作当成“业余爱好”,“玩”给自己看的。只有在这种放松、愉快而充满活力与热情的氛围中才可能出现好的作品。从皮克斯制作的NG花絮中不难看出这一点。几乎皮克斯出品的所有动画长片结尾字幕或者DVD收录的花絮中都有NG镜头。有时候我对这些NG花絮的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影片本身,实在是太逗了!动画片本来不存在演员忘台词、道具穿帮因素(一切都是事前计划好的,可以说是分秒不差),但是创作者却不遗余力地制作各种超级搞笑的NG花絮,原因何在?满足自己在影片中无法完成的“恶搞夙愿”!换句话说,就是“玩一把”——影片里没玩够,影片结尾或者花絮里一定要如愿以偿。而正是这种貌似与影片无关的“资源浪费”行为让观众更加喜欢他们,因为无形之中观众已经把动画人物当成了会犯错误的真人。而一部动画片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不就是使观众在某一瞬间忘记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构吗?而皮克斯通过简单的NG镜头便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实在是聪明!
相比之下,我们的动画公司与员工又是什么心态呢?我相信如果真有这样“爱厂如家”的人也会被大家视为怪物。与皮克斯天堂般的工作环境相比,国内的动画从业人员简直就是生活在地狱中。因此,很多国内动画师抱怨道:“人家多有钱啊!你给我那么多钱我也会享受生活。玩,谁不会啊?!”这话就如同美国大片刚刚引进时一些中国电影人所叫嚣的“人家那是拿钱堆出来的,你给我那么多钱我也能拍那样的电影!”但事实证明,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现在国人拍片也动辄上亿元人民币的制作经费,怎么有些国产电影依旧垃圾呢?据我观察,就算给你那么多钱你也做不出这样的片子。因为你的心态不对!“玩,谁不会啊?!”——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还真就不会玩。”这就像如何定义“贵族”一样,不是谁有钱谁就是贵族,而是指精神上的富有与充实。贵族是需要几辈子时间培养、熏陶、传承高贵气质的,而非一夜暴富的“土地主”。
总的原则:人才至上,以人为本
好莱坞的影视制作模式一般采取临时召集创作人员,项目一旦完成大家便各奔东西,制作公司很少长期养活大批制作人员。很多评论家把这种流行于全球的模式等同于扁平的、去中心化的“未来公司架构”。毫无疑问,该模式允许最大限度的灵活性,但它使得人们的忠诚度降到最低,并促使他们永无止境地谋取自身利益。皮克斯的模式与这种“有活干活,没活解散”的模式大不相同:它是一家内部联系紧密的公司,聚集在一起的员工都是长期的合作者。他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每部作品都力求更上一层楼。《海底总动员》的导演安德鲁·斯坦顿当年就是《怪物公司》的编剧。但是,安德鲁·斯坦顿并没有因为《海底总动员》赢得两项奥斯卡大奖,在全球获得8.4亿美元票房,并成为有史以来最畅销的DVD影片,而给自己开最高的工资或要求奖金和特殊待遇。他作为皮克斯的一名员工回到自己的岗位,投身于其他影片,并最终完成了他的下一个大项目《机器人总动员》。
皮克斯之所以养着这么多员工,其实是符合动画创作规律的,因为动画长片制作过程非常复杂与严谨,它要求各部门通力合作、长期磨合。参与《超人总动员》的制作人员达800多人,而一部真人电影的演职人员通常只有一两百人。因此,为了一部动画电影而临时召集近千号人员实属不易。与其打游击战,不如培养一支知根知底,随叫随到的过硬队伍打阵地战更保险与有效率。
皮克斯采用这一模式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重视人才。全世界的大多数老板都认为难觅出色的创意而不是出色的人才。这一观点在中国尤其适用,因为我们最不缺的就是人,于是中国老板习惯于肆意“虐待”员工。其实这种观点的根源在于对创作的误解。许多人认为创作是一种神秘的个人行为,他们喜欢把作品简化为一个创意。但事实上,在电影制作和其他许多复杂的创意产品开发过程中需要来自不同领域的人通力合作、共同解决各种问题,最后才能产生富有创造性的产品。皮克斯的管理者认为优秀的人才很宝贵,而持久、愉快的合作关系也同等重要。约翰·拉塞特说:“好点子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人。如何合作比任何其他事情都重要。”正是在这种管理原则的指导下,皮克斯从未向公司以外的人购买过故事或点子,他们所有影片都是公司员工的集体创造。
具体管理方式
寻找人才难,更难的是找到人才后如何让他们展开有效的合作。这需要信任与尊重,而这两点是无法靠管理者通过发号施令来实现的,它们需要花时间来建立。管理者能做的就是创造一个合适的环境来培养员工之间的信任与尊重,同时发挥每个人的创造力。
(1)人人都有与他人交流的自由。
任何一个部门的员工都应当自由地接触其他部门的人,与他们讨论和解决问题,而非必须通过“正确的官方”渠道。解决各种问题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放手让员工自己合作来排除困难。皮克斯的员工说:“如果有人在桌子上写剧本的话,你肯定会看见一群人站在桌子旁七嘴八舌地提意见。这是一个会传染热情的地方。”
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需要管理者费尽心机,采取各种有意而又不能叫大家发现你目的的手段。只有这样才能换来员工的信任,而这种信任一旦建立就会长时间存在于企业中,成为传统。约翰·拉塞特为了改善公司、不断壮大,员工们由于部门庞杂而交流机会越来越少的现状,提出搞“男人胡子大赛”和“女人化妆大赛”。男性员工在规定时间内都必须留胡子,女性职员则要浓妆艳抹。原则只有一个:越奇怪越好,越醒目越好。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原本不认识的员工在路上相遇,总要下意识地留意一下对面走来的那个留着奇怪胡子的男人或打扮得奇形怪状的姑娘。这样一来,就为大家提供了更多交流的机会——因为没人能够面对那些奇形怪状的男男女女而不动声色,经常是两人擦肩而过,四目相对,然后大笑不止。接下来就是互留联系方式,相约去喝咖啡。
而“扔纸飞机大赛”更是蔚为壮观:全公司几百号人集中在办公大楼二层平台,看谁叠的纸飞机飞得远!通过这些游戏各部门的同事增进了友谊,加强了了解。约翰·拉塞特像强心针一样搞得整个公司“鸡犬不宁”,沸沸扬扬。
(2)每个人发表看法时无后顾之忧。
皮克斯一直安排内部人员轮流观看正在制作的作品,然后让这些观看者发电子邮件给影片制作的领导者,详述他们喜欢和不喜欢的地方并解释原因。皮克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营造一种无后顾之忧的评审环境。“每天早上导演、动画师都会在放映厅把自己负责的部分播放给大家看,每个人都有权利大声说出自己的意见。那是种非常健康但有时又有点可怕的讨论会。”
(3)密切关注学术界的创新活动。
皮克斯鼓励技术人员发表研究成果并参加行业会议,以便与学术界保持密切联系。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可以吸引顶尖的人才,二是可以在全公司强化这样一个信念——人才比创意更重要。
(4)皮克斯还尝试通过其他途径打破不同领域之间的隔阂。比如成立皮克斯学院,提供各种内训课程;对办公大楼进行结构设计,便于不同领域的员工在日常工作中有更多的机会相互接触。
皮克斯学院是一个不对外赢利的公司内部培训机构,现任皮克斯学院院长兰迪·纳尔逊(Randy Nelson)1997年加入公司。他这样解释学院成立的目的:“临时合同使公司没有责任感。你不用担心员工是否过得开心或有成就感。我们这里创造了一个令人惊奇的工作场所,提供各种学习和成长的机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伟大的同事们胜过任何临时合同。”
皮克斯学院大概提供111门课程,内容从绘画、电影、表演到肚皮舞无所不包。每名员工每年要学习6门课程。“我们提供的教育相当于美术或电影制作专业的本科水平,”兰迪·纳尔逊说道,“我们鼓励每一位员工(无论他是动画师、技术员、制作助理、会计、市场人员,或是保安)一周抽出4个小时用于学习,周周如此。”兰迪·纳尔逊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些课程不仅仅是日常工作中的休息调节,“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他说,“我们这儿人人都是电影制作人。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上同样的课程。在课堂上,不同级别的员工与主管以及公司总裁坐在一起。”
《商业怪杰:创意经营的制胜之道》(Mavericks at Work:Why the Most Original Minds in Business Win)一书的作者波莉·拉巴尔(Polly LaBarre)为了撰写皮克斯的相关内容亲身感受了皮克斯学院的一堂课。有意思的是,学生都是来自不同领域的员工:一位后期制作软件工程师、一位场景设计师、一位市场营销人员甚至还有一位公司大厨。厨师说:“卢吉?我平常讲的是食物语言,而现在我开始学讲电影语言。”
得益于皮克斯学院的员工们学会从新的角度看待公司的工作(还有他们的同事)。“我们培养的技能是公司里处处都需要的,”兰迪·纳尔逊说,“为什么教会计绘画?因为绘画课不仅仅教人们如何画画,它教会人们更好地观察事物。在地球上没有一家公司不会得益于员工的观察力。”这也有助于解释为何皮克斯学院的屋顶上铭刻着一行拉丁文“Alienus Non Diutius”,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不再孤独”。兰迪·纳尔逊说:“给人们提供一起失败并且又一起从失败中东山再起的机会,就是我们模式的核心所在。”
(5)此外,在公司持续成功之后,管理层应该保持自省的习惯,不断克服自满情绪并发现问题。清晰的价值观、持续的沟通、例行的总结分析会,以及定期引入外部人士来挑战公司现状。
为了保证影片总结分析会卓有成效,皮克斯采取了一些简单的方法,包括采用不同的方式来召开总结分析会、要求每个团队列出5个今后仍会做的事情以及5个今后不会再做的事情、在分析会上大量引用数据。同时,为了鼓励年轻的新员工大胆发表意见,每次新员工入职培训时,皮克斯总裁都会做一个讲话,向他们讲述公司犯过的错误以及汲取的教训,并希望他们对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提出质疑。
为了使公司永葆活力,管理者大胆起用新人。约翰·拉塞特顶着各种压力大胆起用了连执行导演都没做过的皮特·多克特与安德鲁·斯坦顿,他们分别导演了《怪物公司》与《海底总动员》。这两部片子不仅一破再破票房纪录,还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
每部皮克斯的长片必定伴随着一部短片的诞生,这些收入DVD作为花絮白送的作品其实是公司寻找人才,锻炼队伍,培养接班人的练兵场。与此同时,在长片大卖的同时,这些短片往往成为公司获得各种大赛奖项的杀手锏。
皮克斯不仅重用本公司的人,还聘请公司以外的高手参与重大项目。布拉德·伯德被邀请担任《超人总动员》的导演时,曾在皮克斯发表演讲说:“任何一个连续推出4部卖座电影的公司都不愿轻易改变现有的风格,但皮克斯恰恰相反。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落入俗套或过于自信,因此他们需要震撼一下自己。”皮克斯不仅聘请了他,还允许他带领自己长期合作的二维动画团队进入公司创作。正是在这种极度的信任下该片获得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
上述这些思维方法与管理模式背后的逻辑非常值得思考,事实上正是这些独特的管理思维塑造出皮克斯特有的企业文化。约翰·拉塞特说过的一句话使我激动不已:“我绝不叫皮克斯的任何人做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这句话产生的背景是这样的:
连续导演完《玩具总动员》和《虫虫总动员》后,约翰·拉塞特十分疲惫,原本准备放假休息,这时候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迪士尼公司准备制作《玩具总动员2》并直接投放到录像带市场销售。其实这在迪士尼公司是一个不成文的传统,一部电影成功后会马上制作续集,但是大部分续集是粗制滥造的东西,老板也深知其质量,因此这种续集一般都直接投入录像带市场而不会再走院线发行。《花木兰》《泰山》《狮子王》都有这种续集。但是皮克斯全体员工都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被别人任意糟蹋,当他们看到迪士尼公司制作的《玩具总动员2》样片时更是忍无可忍,于是他们要求自己制作该片。但是迪士尼公司并不买账,第一,他们认为续集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第二,发行日期迫近,即使交给皮克斯重做也来不及了。第三,迪士尼公司竟然提出如果皮克斯坚持制作这部续集的话,它将不算在二者签订的“皮克斯为迪士尼完成5部动画长片”的合同数量之内,这意味着《玩具总动员2》纯属义务劳动。
为了捍卫公司与每一位员工的尊严,连续奋战N年的约翰·拉塞特肩负巨大压力回到公司,带领大家重新制作该片续集。面对紧迫的制作周期,约翰·拉塞特说:“我相信你们,大家尽管放手去做!我大力鼓励未经计划的合作!”正是在这种极度的信任与长期的磨合下皮克斯得以再创辉煌。
“我绝不叫皮克斯的任何人做连我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相信任何一位员工听到这句极其爷们儿的话都会激动不已!为这样的老板死都值得!于是大家拼命了!竟然在9个月内保质保量地完成了《玩具总动员2》!并且这是少有的续集票房超过第一集的影片。而国内老板的管理原则又是什么呢?
“我花钱雇人难道不就是为了叫他们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一提到皮克斯几乎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玩具总动员1,2》《昆虫总动员》《汽车总动员》的导演,公司创始人之一,首席创意官——约翰·拉塞特的名字,仿佛这艘电脑动画航母全靠他一人开一样。其实稍加思索便会发现这个推测是不准确的,一个800人的世界知名企业、一个如此重视人才与团队合作的皮克斯怎么可能仅靠一个人的力量?这种超人拯救世界的故事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尽管皮克斯每天都在编造《超人总动员》般的故事。公司能走到今天还有两位功臣不可不提——皮克斯创始人、现任皮克斯与迪士尼公司总裁、电脑图形图像专家埃德·凯莫尔(Ed Catmull)与皮克斯最大的股东、当年买下皮克斯的苹果公司总裁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前者是杰出的科学家,后者是富有远见卓识的成功企业家,再加上约翰·拉塞特这位艺术家,科学、商业、艺术完美结合。试问,有了这三样东西又有谁能不成功呢?
《超人总动员》的导演布拉德·伯德(Brad Bird)曾经这样评价公司的三位灵魂人物:“我把这几个家伙称为圣父、圣子和圣灵。埃德·凯莫尔是圣父,他发明了电脑动画这种绝妙的艺术形式,是皮克斯这部机器的设计师。约翰·拉塞特是圣子,他是公司创作的推动力。另外那个家伙(史蒂夫·乔布斯)是圣灵。”
埃德·凯莫尔——热爱艺术的科学家
埃德·凯莫尔(1945年生)曾因开发了RenderMan渲染器以及在数字影像合成方面作出杰出贡献而3次获得奥斯卡科学与技术奖(Scientific and Engineering Award),并于2009年获得第81届奥斯卡金像奖杰出技术贡献奖(Gordon E.Sawyer Award),这位电脑博士出生在盐湖城的一个摩门教家庭,他在孩童时代就自己动手绘制了一本简单的动画活页簿,梦想有一天能去迪士尼公司工作。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艺术才能不足以实现这个理想,幸运的是,这位电脑奇才在电脑图形图像领域找到了大展宏图的机会。
20世纪60年代,由于登月计划的实施美国政府对电脑技术给予了空前的重视。此时的犹他大学(University of Utah)因为成立了美国第一个电脑图形图像实验室而成为这门新兴学科的中心,而埃德·凯莫尔正是这个实验室的负责人。当埃德·凯莫尔用传统画笔拼不过别人时,他就开始尝试使用电脑这种在当时看来全新的工具进行创作。1973年,埃德·凯莫尔创作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动画短片——他左手的一个透视图。整个图形可以旋转,也可以从各个角度进行观察。这只手在电脑图形图像领域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1976年,一位好莱坞的制作人把它作为特效镜头用在了真人电影《未来世界》(Future World)中(这也是迄今为止他的作品唯一一次在电影中出现)。
1974年,纽约理工学院(NYIT)聘请他主持了又一个实验室,大力资助他将电脑图形图像技术与电影娱乐业相结合。在这里他与他的研发小组成功地制作了一部抽象电脑动画短片,这部动画短片已经成为纽约市现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Modern Art)的永久收藏品。此时埃德·凯莫尔的梦想依旧是制作世界上第一部电脑动画长片。
1979年,刚刚品味到《星球大战》(Star Wars)成功喜悦的乔治·卢卡斯邀请埃德·凯莫尔以及他具有艺术天赋的技术团队创建卢卡斯电影公司(Lucasfilm)的电脑部门,埃德·凯莫尔欣然应允。卢卡斯回忆道:“为了这份工作我们面试了许多人,最终我聘用了埃德。这当中有三个原因:他的资历堪称完美,他为人不错而且热爱电影。他在内心深处一直希望推出一部利用电脑技术制作的动画电影。最让人感到欣喜的是,他在3年里完成了我们要求的所有任务。”
埃德·凯莫尔不仅为卢卡斯开发了数字剪辑和电脑特效软件,还创造了名为“皮克斯”的高端电脑。埃德·凯莫尔的团队中有建筑师、物理学家和艺术家,他带领大家在这个颇具前瞻性的电影公司朝着自己的理想一步步前进。其中一位电脑技术人员回忆道:“自从公司有了电脑后我就很少按时下班回家了,因为我玩得忘记了时间,于是我老婆很难过。”(www.zuozong.com)
起初,埃德·凯莫尔只是制作一些电脑动画背景,慢慢地他开始感觉不过瘾。他想从单纯制作电脑动画背景向塑造动画角色、讲述故事转型。于是他介绍约翰·拉塞特加入卢卡斯的公司并执导皮克斯的开山之作《安德烈与威利的冒险》(The Adventures of Andre and Wally B,1984)。
虽然约翰·拉塞特是这部短片的导演,但真正的幕后制作人是埃德·凯莫尔。此时的他已是卢卡斯公司呼风唤雨的高级技术顾问,而约翰·拉塞特只不过是个刚刚被迪士尼公司辞退、怀才不遇、需要埃德·凯莫尔手把手教如何使用电脑动画软件的“界面设计师”而已(这是卢卡斯给约翰·拉塞特的职位)。
1985年,当卢卡斯不看好电脑动画的前景而决定撤资时,埃德·凯莫尔又拿着《安德烈与威利的冒险》四处奔走,寻找新的投资商。通过协商,卢卡斯允许埃德·凯莫尔带着自己的电脑动画技术与专利自立门户,于是他邀请史蒂夫·乔布斯来看他们的短片。史蒂夫·乔布斯被他们的热情与远见感动了——“最终我在精神与财务上买下了那个梦”,史蒂夫·乔布斯回忆道。
约翰·拉塞特称埃德·凯莫尔为“皮克斯的核心与灵魂”,因为他不仅是公司技术核心的原动力,而且还是优秀的管理人才。“重视人才、以人为本”的管理理念就是他提出来的。多年技术研发的工作使他意识到团队合作的重要性;多年来与艺术家的合作不仅培养了其艺术气质,而且使他坚信电脑专家与艺术家在本质与个性上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因此可以用同样的方法管理这两种貌似截然不同的人才。他说:“我们请来了全世界最优秀的程序员和艺术家。目睹了双方的工作后,我认为他们之间的差别远远小于大多数人的想象。事实上,如果更多地考虑他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我们就能更多地看到他们的相同点。”
埃德·凯莫尔是SIGGRAPH的常客,但是他逐渐从早年发表电脑技术论文演变为慷慨激昂地进行“电脑技术人员如何与艺术家合作”的演讲。在2008年SIGGRAPH 大会上,以皮克斯与迪士尼动画公司总裁身份出席的埃德·凯莫尔的发言名为《如何管理创意工作》(Managing the Creative Environment)。
埃德·凯莫尔不仅创建了皮克斯学院这一内部再教育与交流机构,还创建了平行互动的小组机制:
技术开发小组——负责研发计算机图形图像软件
创新开发小组——负责构思、创造故事、人物等艺术元素
制作小组——负责协调整个电影制作过程
这正是整个公司顺利运转的原因所在,埃德·凯莫尔始终坚持各个小组应该经常沟通。因此某个场景设计师可以直接与动画部负责人进行沟通,无须先向顶头上司汇报。如果技术人员开发出某种新的视效程序或软件可以直接与导演交流。这项机制运转得非常成功,以至于美国海军在几年前曾派遣部分高层管理人员到皮克斯学习相关经验,改进海军内部的工作效率。
从史蒂夫·乔布斯当年买下皮克斯的原因中不难看出他对埃德·凯莫尔管理才能的赏识与信任:“投资创意产业就像朝空中纵身跃起,你要确保下落时脚踏实地。有许多公司和皮克斯一样凭借创意创立了一个品牌,但是它们并未因此免于毁灭。我认为皮克斯是一家务实的公司,而埃德·凯莫尔则是它务实的原因与保证。”
此后,埃德·凯莫尔在自己创建的皮克斯学院学习了雕塑课,他以自己的左手为原型雕刻了一件作品。这距他第一次使用电脑制作出自己左手的三维模型整整过去了35年。这位奔忙了大半辈子的科学家竟然在兜了个大圈子之后又回到了原地。
埃德·凯莫尔曾作出决定要认真学习专业知识,准备制作具有皮克斯水准的动画片。他的目标是为皮克斯的某部影片制作一幅动画场景,约翰·拉塞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给埃德·凯莫尔布置作业了。
史蒂夫·乔布斯——美国式英雄
在美国人眼中,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1955—2011)是一位英雄,即使不谈与皮克斯的关系,他的传奇故事也足够写厚厚一本书。
史蒂夫·乔布斯出生在美国旧金山,刚一落地便被大学教授的父亲与颓废派艺术家的母亲无情地遗弃了(另一说法是其母为在读研究生)。幸运的是,一对好心的夫妻收留了这位可怜的私生子。19岁那年,刚念大学一年级的史蒂夫·乔布斯突发奇想,辍学成为雅达利电视游戏机公司的一名职员。但是没过多久,不安分的他又对佛教产生了兴趣,于是连工作也不要了,漂洋过海去印度寻找法师修行。虽然这次印度朝圣并不顺利(法师没见到,一路上还吃尽苦头),但从此他对今后的目标有了新的认识,他认为爱迪生对世界的贡献远比佛教大师大得多。于是史蒂夫·乔布斯重回雅达利公司,成为一名工程师。
接下来便是世人皆知的世界上第一台个人电脑——“苹果一代”的诞生。1976年,20 岁的史蒂夫·乔布斯与朋友合作,在自己父母的车库里创办了苹果电脑公司。10年后苹果公司发展为拥有20 亿美元资产、4000名员工的国际化大企业。
1986年,正当30岁的史蒂夫·乔布斯春风得意之时,却因意见不合而被自己高薪聘请的CEO排挤出了自己一手创办的苹果公司。1985年9月他卖掉手中所有的苹果公司股票,准备重新创业,但仍保留一股以便获得年度财务报告并用以寄托他对苹果的深情。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11年后,奇迹又一次降临了。1997年7月,因连续5个季度亏损,苹果公司最高执行官辞职(期间已经更换了3任CEO但都无所作为)。当公司濒临破产边缘时人们又想起了史蒂夫·乔布斯,于是在紧急关头他被聘任为临时总裁兼最高执行官。随着1998年上半年iMac的上市,苹果公司扭亏为盈。事实再一次证明,史蒂夫·乔布斯是苹果公司真正不可或缺的灵魂与主人。
然而就在苹果公司前景一片大好的2004年,史蒂夫·乔布斯被诊断患了癌症。一次扫描检查结果清楚地表明他的胰腺上长了一个无法治愈的恶性肿瘤,最多还能活3—6个月。但是奇迹再一次发生,手术后的史蒂夫·乔布斯竟然安然无恙,一直活到2011年。这是史蒂夫·乔布斯与死神离得最近的一次,这次经历之后他对人生的感悟与体会更加深刻:“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不要按照别人的意愿去活,这是浪费时间。不要囿于成见,那是在按照别人设想的结果而活。不要让别人观点的聒噪声湮没自己的心声。最主要的是,要有跟着自己感觉和直觉走的勇气。因为感觉和直觉早就知道你到底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其他都是次要的。”
世人认为史蒂夫·乔布斯具有技术、管理和文化这三张面孔。在技术方面,他是使电脑成为消费产品的倡导者;在管理方面,他是善于随机应变的企业家;在文化方面,他是电脑文化的革命家。1985年史蒂夫·乔布斯被里根总统授予国家科技勋章;1987年获杰斐逊杰出公共服务奖。比尔·盖茨对史蒂夫·乔布斯的评价是:“我不过是乔布斯第二。在我之前苹果电脑的飞速发展给人以太深的印象。”
当年由埃德·凯莫尔主持的皮克斯工作室不仅为卢卡斯研发了很多电影数字特技软件,还开发了名为“皮克斯”的高级电脑与相应软件。但是“人家希望我们做的是研发工作,而不是成为艺术团体”。面对这些胸怀制作电脑动画长片梦想的科学家,卢卡斯感觉长此以往将会失去合作的基础,并且他对贩卖电脑硬件与软件也没什么兴趣,于是便打算把这个工作室卖掉。
而此时(1986年)的史蒂夫·乔布斯正决定东山再起、四处寻找开发项目,于是二者一拍即合,史蒂夫·乔布斯以1000万美元的价格买下了这个20年后将垄断世界电脑动画市场的工作室。当然,当时双方谁也没想到未来的发展前景会如此辉煌。史蒂夫·乔布斯买下皮克斯的主要原因是看重了它的软硬件研发能力而非什么电脑动画长片,他本想继续做自己的老本行——个人电脑,谁知道这歪打正着的收购竟造就了一代动画艺术王朝。
直到1995年《玩具总动员》上映,史蒂夫·乔布斯买下皮克斯的日子并不好过。最初5年公司每年都要赔100多万美元。据非官方数据统计,在这段时间内他至少花费了当年收购皮克斯价格的10倍资金来宣传与经营这个公司。尽管1987年的《跳跳灯》获得奥斯卡历史上第一个电脑动画短片奖,但是巨大的经济压力迫使公司不得不承接各种动画广告、片头等小活度日。面对连续9年的巨额亏损,没有几个老板能稳如泰山,视若无睹。就连生性狂放不羁、高瞻远瞩的史蒂夫·乔布斯也曾一度坚持不住。据说即使当年迪士尼公司已经和皮克斯签订合同、投资制作《玩具总动员》,史蒂夫·乔布斯还在考虑是否应该把皮克斯卖给微软公司。但是在最后时刻他又凭借鬼使神差般的直觉没有卖掉皮克斯。
终于等来了《玩具总动员》,全球票房3.62亿美元。史蒂夫·乔布斯乘胜追击,将公司上市,皮克斯的股票成为当年升值最快的一支,迅速融资1.32亿美元。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一夜间成为可以和迪士尼公司谈条件的大公司。
约翰·拉塞特
按照我们的逻辑,在埃德·凯莫尔与史蒂夫·乔布斯这二位超级幕后英雄的支持下,世界上任何一位不太笨的艺术家稍加努力便可以创造出震惊全球的作品。那么约翰·拉塞特(John Lasseter,1957年3月12日生)除了具备所有艺术家应该具备的素质外,还有什么“超于常人”的特殊本领呢?
“我念高中时看到一本名叫《动画艺术》[The Art of Animation,迪士尼公司出版,鲍勃·托马斯(Bob Thomas)著]的书,我非常震惊,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人是靠卡通谋生的。他们真的用它赚钱!我也愿意这么做!从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那是我要做的事情了。”
从这段话里我们除了看见一般艺术家们的童年顿悟,追求艺术至死不渝的激情外,还会发现有趣的一点,那就是:“他们真的用它赚钱!我也愿意这么做!”我相信这是很多艺术家在未真正接触艺术的少年时代不曾想过,即使想过也不好意思承认的。但正是这种把艺术与商业视为一体的观点使约翰·拉塞特从一开始便具备与商人合作的良好心态与可能性。
1975年他考入加州艺术学院动画系,约翰·拉塞特在校期间制作了两部动画短片并都获得学生奥斯卡奖(Student Academy Awards),当年他在接受采访中被问及这两个作业是否具有商业价值时说:“这两部片子有商业价值,因为他们具备娱乐性”。他的话不是吹牛,多年后成了现实。《淑女与灯》(Lady and Lamp)讲述一盏灯用一瓶酒当作灯泡戴在头上,结果喝醉了的故事。《噩梦》(Nightmare)讲述了一个小男孩一关灯就看见怪物的故事。这两部短片为日后皮克斯的商业影片做好了准备,前者成为皮克斯的标志——“跳跳灯”的原型,后者则是《怪物公司》的灵感源泉。由此看来,学生上学期间的作业是多么重要!但是我们的学生有几个重视毕业创作呢?即使重视又有几个心甘情愿并有能力做出具有商业潜力的作业呢?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中国美术学院传媒动画学院副院长常虹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商业做到极致自然是艺术,艺术做到极致自然具备商业开发价值。”这话越琢磨越有味道。
约翰·拉塞特毕业后来到迪士尼公司工作,无意中看到了三维动画《电子世界争霸战》(Tron,1982)。这部现在看来异常粗糙的影片大大震撼了他。他并没有表现出其他二维动画师对电脑动画的抵触与鄙视,而是看到了电脑动画的巨大潜力。于是他向迪士尼公司申请进行技术试验——将二维角色与三维背景完美结合以及如何利用三维动画灵活的镜头运动。而此时迪士尼公司95%的人都坚决反对电脑动画。
公司批准约翰·拉塞特以《面包机之上学记》(The Brave Little Toaster)为试验田,8个月后当时的CEO埃德·汉森(Ed Hansen)来检查进度。面沉似水地问:“这片子需要花多少钱?”约翰·拉塞特回答:“不会超过一般二维动画片的预算。”5分钟后约翰·拉塞特接到这位CEO的电话:“你被解雇了。因为我们制作电脑动画的唯一原因就是速度快与省钱。”
约翰·拉塞特当时目瞪口呆,因为在他心目中电脑动画绝不是粗制滥造的代名词。他的抱负、激情与前瞻性已经超过了当时迪士尼公司所能提供的极限。那位目光短浅的CEO似乎与今天中国的动画老板们颇为相似。但是人家那时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啊!30年过去了,我们的老板似乎刚刚领悟到“电脑动画=省钱+速度快”的境界。在这一点上,我们和迪士尼公司接轨了,只不过晚了30年。
幸运的是,他经埃德·凯莫尔介绍加入了卢卡斯公司,并有幸执导皮克斯的处女作《安德烈与威利的冒险》。在创作过程中约翰·拉塞特积极与技术人员协商如何利用现有技术实现艺术想法,技术人员在他的要求下开发新的软件,双方努力使影片达到二维动画的拉伸、变形与动作的模糊性。约翰·拉塞特说:“阴阳相生的完美结合是皮克斯不断发展的基础。艺术向技术发出了挑战,而技术反过来又给艺术带来启示。它就像一种毒品。我是说,它给你不断向上的动力。”
1987年,当约翰·拉塞特带着日后成为皮克斯公司标志的《跳跳灯》来到SIGGRAPH会场时发生了一件令他终生难忘的事情。影片刚一放映完,一位电脑图形图像领域的知名教授便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说:“约翰,我问你一个问题!”初出茅庐的约翰·拉塞特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完了,完了,他肯定会问我技术方面的问题!哪些数据是计算错误的?我太清楚这个短片里有太多的技术失误与不足。”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电脑专家一脸严肃地问:“你影片里那成年台灯是爸爸还是妈妈?”瞬间约翰·拉塞特一颗心落了地,恍然大悟,原来观众关心的是角色的性格塑造而不是技术瓶颈。连如此专业的电脑权威都不计较你的技术问题,普通观众又有谁会去斤斤计较呢?从那以后他便坚定了讲有趣的故事,塑造生动形象而非比拼电脑技术的创作信念。
这种对艺术与技术关系的深刻认识并非追逐时尚与讨好某人,面对二维动画公司纷纷关闭而三维动画大行其道的现状,约翰·拉塞特说:“对这种现象我感到遗憾。很多老板投资电脑动画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认为观众已经不再爱看二维动画了,三维动画必定代替手绘动画。他们认为观众不喜欢一部电影是因为这部影片是这部摄影机拍的,而那部摄影机拍的观众就爱看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
仅仅有对科技、商业、艺术相互关系清晰与超前的认识还是不够的,“实干”也是约翰·拉塞特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尽管当年史蒂夫·乔布斯以1000万美元买下了皮克斯,但是约翰·拉塞特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那样一夜暴富。在制作《跳跳灯》时,包括约翰·拉塞特在内的四个工作人员合用一台放在公司过道的电脑,大家本着“人歇、机器不歇”的原则轮流使用。约翰·拉塞特一般被安排在晚上2:30到凌晨5:00干活。“有人问我为什么你的车每天早上总在最好的车位停着?我回答,因为我已经三天没回家了,我一直睡在车里。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周。”
“混搭”与“杂家”是我对皮克斯管理模式与企业文化的整体印象:一个热爱艺术的科学家+一个热爱科学的艺术家+一个既热爱科学又热爱艺术还懂管理并且极其有钱的投资人=皮克斯的成功。
单纯寻找一个艺术家、科学家与投资人都不难,难的是这些人打骨子里具备跨学科、跨专业的能力与思维方式。埃德·凯莫尔说:“Technology + Art = Magic,这对我们来说不只是口号而是生活方式。”相比之下,中国的科学家、商人与艺术家是否活得“忒专业”了呢?他们似乎除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外啥也不关心,啥也不懂,更不了解和尊重与自己专业背景相差悬殊的人。
皮克斯为我们提供了可以借鉴的生存模式:
优秀的领导者创造优秀的管理模式;
优秀的管理模式营造优秀的企业文化;
优秀的企业文化产生优秀的创作气氛;
优秀的创作气氛孕育优秀的艺术作品;
优秀的艺术作品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
丰厚的经济效益为优秀的领导者提供尽情施展自己想法的经济基础;
于是一个良性循环的产业链形成了。
而对中国动画产业来说,我们似乎只关注“如何获得丰厚经济效益”这一环节。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一个笑话:
一位成功企业家到一所大学做讲座,学生提问的焦点都聚集在“如何赚钱”上。于是这位企业家拿出一张100元的钞票问大家——“这钞票上一面印着领袖像,另外一面印的是什么?你们不许思考,马上告诉我。”
台下一片寂静……
企业家说:“你们连钱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就想赚钱?”
最后我想用一个相对光明与积极的例子来结束这个话题:
有一次我去水晶石科技有限公司12层的影视动画分公司参观,发现那里是个神奇的地方。灯光昏黄,像酒吧。员工桌子上摆满了花花草草、玩具与鱼缸(似乎有人桌子上还扔了本我的书)。用中南海烟盒垒放的一面墙把一位动画师的工作台半面围绕,形成一个较为私密的个人空间。我坐在水晶石12层那个舒适的半圆形小型放映厅里与《魔比斯环》的艺术总监、《桃花源记》的导演、水晶石科技有限公司的副总裁陈明先生聊天,他的一席话解开了为什么这里与国内其他动画公司工作环境大不相同的原因:“与做导演相比,我现在对如何管理一个团队更感兴趣。薛老师,不客气地说,你们学校师生创作一个作品,组成一个团队需要多少人?20人够了吧?那好,我现在给你一个200人的团队,你能玩得转吗?动画创作与生产是一环扣一环的,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就会影响整个进度。因此,艺术创作与企业化管理必须统一、和谐。”
2009年2月19日
耗费一月有余才得以完成于北京家中
其实皮克斯在塑造角色与结构故事方面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特别之处,完全延续了好莱坞经典电影的叙事模式。相关书籍数不胜数,在此就不再一一列举、分析了。把倒退60年的奥斯卡获奖电影都看一遍就知道皮克斯师承何家了。迪士尼动画片中的经典套路在皮克斯作品中比比皆是:“重复就是魅力”“细节决定一切”“逆向思维”“老少皆宜的主题”“大团圆的结尾”等。约翰·拉塞特自己也承认:“我的静脉血管里流着迪士尼的血。”其实,好莱坞商业电影的叙事风格并没什么不好,事实证明这种模式是观众喜闻乐见的(否则也不会几十年来一直被奉为经典)。只不过是后人们不思进取,缺乏革新,一味照搬前辈套路而使其日渐模式化。
导致好莱坞商业片故步自封、缺乏创造精神的原因有很多,除了投资方鉴于日益增长的巨额制作成本而不得不谨小慎微、缩手缩脚地跟随成功案例而制作出一堆劣质模仿品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整个电影界都被一种急功近利、自大浮躁的风气所笼罩。许多人已经麻木到面对鲜活的生活熟视无睹而满眼只看见钱的境地。而此时此刻宣扬皮克斯的“童心”就显得尤为重要。
为什么一样传统的故事结构与矛盾冲突到了皮克斯手里就变得妙趣横生?为什么皮克斯虽然拥有先进的三维动画技术却总在强调故事与角色的重要性?为什么在“制片人中心制”垄断的好莱坞皮克斯却始终坚持“导演中心制”?谈到为什么皮克斯除了《玩具总动员》外再没有为其他动画电影拍摄续集时,约翰·拉塞特说:“坦率地说,和那些好莱坞的商业大片不同,我们在考虑是否要制作续集时,首先思考的是有没有一个创意绝佳的故事,商业因素并不占主导地位。在《玩具总动员2》之后,我们和迪士尼签了新的合约——合约规定我们一起合作5部电影,但是续集不包括在内。这也是我们一直在创作全新故事的原因。但是无论哪一部作品,皮克斯永远都会将创意放在第一位。”
在皮克斯20周年庆祝活动中,约翰·拉塞特说:“首先,我为在皮克斯工作而感到骄傲,一转眼已经20年了,我很骄傲我们还在这里。特别是,我们并不在好莱坞。在北加州,我们有自己的地盘。皮克斯在这里不仅拥有一座漂亮的建筑,更重要的是我们汇集了一大批极富创意的动画精英。他们每个人都聪明肯干,真诚善良。可以说,在这里我们并不是为娱乐工业工作,我们所创作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故事,都是为了让观众获得更多的快乐。我想,这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其次,我非常欣慰,我们的每一部电影都得到观众的好评。我喜欢坐在观众中间,和他们一起看电影。每次听到他们的笑声和掌声,我都会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更让我骄傲的是,很多角色已经跳出银幕,和观众真正走到了一起,他们甚至开始影响下一代的观众,教给他们做一个善良、正直、有爱心的人。我时常会想起1986年皮克斯用电脑创作的第一部动画片《跳跳灯》。它的特别之处不仅在于借助电脑完成,更是因为我们创作出了引人入胜的故事和角色,这是皮克斯电影20年来一直坚持的方向。对于乔布斯、埃德·凯莫尔和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保证皮克斯的独立性,永远做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
请注意约翰·拉塞特频繁使用的几个词汇:“真诚”“善良”“正直”“有爱心”,我觉得在中国动画界较难找到这几个做人与做片子最起码的准则。
2006年1月,迪士尼公司以74亿美元的天价并购了皮克斯。
我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皮克斯从此必须听从迪士尼公司的命令而丧失其宝贵的童心与创造精神,毕竟如今的迪士尼公司早已不是华特·迪士尼“统治”时期的创意帝国了。相反,它已经成为霸道、臃肿、千篇一律、缺乏新意甚至二维动画的叛徒的代名词。每当我看见迪士尼的侄子[罗伊·迪士尼(Roy.E.Disney)]满头白发、颤颤巍巍地为每一部迪士尼公司新出品的垃圾动画片做宣传时,都能从他那张行将老矣的脸上清晰地感受到“衰败”二字。尽管他总能笑容可掬地说出“这部动画片是我所看到的最优秀的迪士尼影片”,但那种言不由衷的悲哀之情还是昭然若揭。昔日动画帝国正土崩瓦解,而掘墓人正是迪士尼公司自己。尽管约翰·拉塞特一再对外宣称:“我可以保证这次重组不会对皮克斯产生任何改变,保护皮克斯的企业文化是合约的一部分,这也是乔布斯在与伊戈尔谈判时始终坚持的。我现在每周到迪士尼工作两天,再回到皮克斯工作三天,同时帮助两个公司发展未来的项目,变化仅此而已。”我依旧很担心这次并购不但没有扩大皮克斯的势力,反而创造了另一个僵化、腐朽、毫无创造精神可言的“迪士尼二号”。毕竟迪士尼和皮克斯一直是一对“欢喜冤家”,他们谁都需要对方,可又总是在明争暗斗,都想从合作中捞到更大的好处。而争斗的态势总是随着双方实力的变化发生着戏剧性的转折。面对这一貌似大团圆的结局,谁又能说他们之间的争斗从此平息了呢?
下面让我们来回顾一下迪士尼与皮克斯十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希望能从中寻觅到皮克斯未来命运的蛛丝马迹。
1991年,迪士尼公司动画部的负责人卡曾伯格和皮克斯签订了制作3部电脑动画长片的合同。1997年,合同从3部扩展到5部。很快两者的合作就出现了裂痕。1998年在《玩具总动员2》的制作过程中,迪士尼公司想要把这部影片直接投放到录像带市场——动画片的续集直接进录像店是迪士尼公司的传统,无论是《森林王子》还是《花木兰》都逃不掉这个命运。但这个命令遭到了皮克斯的坚决反对,最终迪士尼同意作为大片投放影院,但是却不肯把这部影片算作合约中5部电影里的一部。这样皮克斯给迪士尼“打工”的任务表上又平白无故地增加了一部长片,也就是说,要制作6部长片合约才能结束。对迪士尼公司来说,发行5部还是6部动画片并无大碍,无非是多赚一份钱而已。但是对皮克斯来讲,则是4年时间白干——影片版权不归自己,发行收入迪士尼公司拿大头,最主要的是,这部影片竟然不计算在合同之内而纯属“义务劳动”。
皮克斯当然不肯吃哑巴亏,皮克斯的老板乔布斯和迪士尼的CEO埃斯纳老账新账一起算。两者的合约规定:皮克斯可以拿到影片收入10%—15%的分成(后来涨到了25%),拥有为片子开发的软件的所有权。而迪士尼公司拥有影片的版权,这意味着它有权不通过皮克斯公司独立开发、制作电影的续集。同时迪士尼公司还拥有音像制品的全部利润,乔布斯要求修改这种苛刻的条款,然而素有“暴君”之称的埃斯纳坚决不答应。
这之后的几年里,迪士尼公司的二维动画片一直在走下坡路。2000年迪士尼公司下属的FXhouse(一个专门为其影片制作电脑特技的秘密工作室)出品的首部三维动画大片《恐龙》上映。这一举动标志着迪士尼公司已对皮克斯有所防备,并试图采取行动培养自己三维动画的亲信力量,以防有朝一日皮克斯翅膀硬了而不听自己的命令。只可惜“亲儿子”不争气,《恐龙》票房惨败,最终FXhouse工作室也被迫解散。原因很简单,影片毫无个性可言,故事垃圾到了极点。放眼望去,只看见成堆的钱与电脑特技。这样一来,“干儿子”皮克斯反而将迪士尼公司的底牌看得一清二楚:迪士尼动画部的一条腿已经瘸了,而皮克斯是他们剩下的独腿。所以皮克斯便更加理直气壮地找迪士尼公司讨“公道”。
2004年1月12日,迪士尼公司关闭了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的传统动画工作室,工作室的260名员工绝大部分下岗,只有极少数制作人员转到位于加州的迪士尼公司总部工作。累计下来,迪士尼已经把动画设计人员的数目从1997年高峰时期的2200人缩减到现在的大约600人。这标志着迪士尼将全面转向主要依赖电脑技术的动画片。对皮克斯来说这无疑是好消息,因为他们知道凭借自己的实力皮克斯是迪士尼首选的合作对象。
2004年,皮克斯拒绝和迪士尼续约,表示希望独立发行电影。同年迪士尼公司CEO埃斯纳辞职后,两者终于有机会重新谈判。皮克斯想要完全控制制作过程,拥有影片的全部版权,而迪士尼公司只负责发行,并希望这个新协议中包括旧协议里的《超人总动员》和《汽车总动员》两部当时还未上映的影片。更重要的是,皮克斯希望能拥有完全的财务自由,他们希望自己投资电影,自己拿全部的利润,而只给迪士尼10%—15%的发行费。这一系列要求与刚开始签订的合同对比,简直是乾坤颠倒。
迪士尼当然不同意这个提议,而皮克斯也不肯让步。虽然皮克斯的要求被搁置,但两个公司还是把合作计划扩展到2007年的《料理鼠王》(Ratatouille)。和旧协议不同,新协议规定:皮克斯负担全部的制作费用;皮克斯拥有所有角色的版权;迪士尼只负担发行费用。
实际上,作为美国电影市场的后来者,皮克斯自己发行影片还是困难重重的。毕竟迪士尼公司几十年的威望与业绩使其拥有完善的发行体系与院线系统。皮克斯离开迪士尼后最大的可能性是再次委身于另一个大东家。而迪士尼也于2005年11月推出了自己独立制作的三维动画长片《四眼天鸡》并获得了成功。这表明迪士尼没有皮克斯也能活,而与此同时皮克斯的股票却在下滑。据外国媒体报道,皮克斯2006年第一季度的营业利润比2005年同期下降了44%。导致这种局面出现的主要原因是皮克斯2006年第一季度没有新的动画片推出,不能像2005年那样可以凭《超人总动员》获利。毕竟皮克斯没有迪士尼那么雄厚的经济实力同时制作多部大片,从而保证每年都有影片上映。波士顿调查公司的一名分析专家对媒体说:“皮克斯收入已经下滑,现在它主要是依靠它的影片出口所得资金来维持工作室的资金运转。现在迪士尼公司收购皮克斯这一过程也在平稳进行着。”
平心而论,《超人总动员》与《汽车总动员》虽然获得了巨额票房并与同期上映的动画片相比水平高出一节,但是与皮克斯之前的作品相比,质量还是有所下降的。影片给我的感觉是它们越来越像迪士尼公司出品的那种规规矩矩的“励志影片”。作品精致但不再像过去那样令我激动不已。基本属于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尾的好莱坞“大锅菜”范畴。不知道是与迪士尼关系一直紧张而导致创作人员心态不够放松,还是同时操作几部影片而资金与发行渠道不够充足与通畅,从而导致了这一结果。总之,我心中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皮克斯要完!
最终吵架的“两口子”终于又走到了一起,迪士尼说出了皮克斯最想听的那句话——花天价买下皮克斯!2006年1月24日,迪士尼公司宣布它用74亿美元,以换股形式买下了皮克斯。而皮克斯的创始人和副总经理约翰·拉塞特成为迪士尼公司的首席创意官。
约翰·拉塞特和皮克斯高层人士埃德·凯莫尔认为,皮克斯并没有和迪士尼“融合”,它还拥有相当独立的地位。皮克斯的名字要继续保留,公司依旧留在现在的办公地址——艾米利谷(Emeryville),挂“皮克斯”的大招牌。在合并后制作的电影片头字幕上写“迪士尼—皮克斯”(Disney-Pixar)。
在并购仪式上皮克斯与迪士尼都笑得很甜,仿佛都觉得自己占了巨大的便宜。有人说表面上皮克斯被迪士尼吞并了,其实是控制了迪士尼。此话是否确切,需要时间来证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希望预感不准确,祝皮克斯好运。
皮克斯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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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另一种说法是全球票房32亿美元,估计那种算法是把其本土票房也加了进来,而把“全球票房”当作“海外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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