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过《穆柯寨》这出戏,那时穆桂英还没跟杨宗保成亲呢,我们现在就要说到他俩结婚以后的事。
那时候辽邦经常入侵,有一次他们包围了洪州,杨六郎和十家总镇被困城中,谁能领兵去解洪州之围?皇帝和大臣们束手无策,最后只好让天官寇准和八贤王赵德芳赶去天波府,请杨家将出兵退敌。
天波府是老太太佘太君当家,因为从杨老令公开始,杨家的众多儿男都为国捐躯,只留下一门寡妇了。朝廷平时对杨家不闻不问,遇到麻烦才用他们救急,佘太君便对八贤王和寇准细说了杨家的牺牲,满腔悲愤:“你们想一想,算一算,天波府还有什么将来什么兵?”
八贤王哑口无言:“这……”
倒是寇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啊,老太君,为了选兵调将,八王千岁下得朝来就到你府,尚未用膳。你看日色已经过午,倘若饿坏了八王千岁……”
八贤王连忙说:“本御不饿。”不知道是谁发明的,在戏台上八贤王得自称“本御”。
寇准暗拉八贤王一把,对佘太君说:“千岁这是客气话。”
佘太君被提醒了,忙请贵客稍等,自己亲自去安排午宴。
八贤王埋怨寇准:“选兵调将急如救火,你还有心思吃喝?”
寇准笑道:“千岁,你说这杨府内有兵无兵?”
八贤王摇头,不知道。
“我让老太君备宴是调虎离山,”寇准说,“咱们好去偷看她的演武厅。”
八贤王似有所悟,便随寇准一路走去。
天波府的演武厅,刀枪闪亮,排列整齐。
“千岁你看,兵刃明晃晃,分明常使用。”寇准又指着操场上乱纷纷的蹄印,“全都是新踏出的马蹄坑。聚兵鼓只擦得干干净净,召将钟看不见一点儿灰尘。看起来杨家将还在时时操练,这情景可不像无将无兵。”
八贤王兴奋了:“寇爱卿,像是有兵啊。”
“像是有将啊。”
“有兵有将,寇爱卿,快快击了钟鼓看个明白。”
寇准说:“千岁呀,老臣顾了鸣钟顾不得打鼓,顾了打鼓顾不得鸣钟。”
八贤王说:“那你不会这边击了鼓,那边再鸣钟?”
“千岁,这调集兵将还是钟鼓齐鸣才好哇。我来擂鼓,撞钟的事儿只好劳烦千岁了。”
没办法,八贤王从没撞过钟,为了国家社稷也不得不辛苦一下了。
于是,鼓响钟鸣,声震屋瓦。
忽然传来下令声:“众三军!”
四处齐应:“有!”
“演武厅钟鼓响动,想必是太君用兵。你们速速餐用战饭,听候将令。”
“是!”
寇准和八贤王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有兵啊,有将啊。”
八贤王来劲了:“有兵有将,你我再来打上一通!”
二人再次击鼓鸣钟,鼓声更响,钟声更紧。
“众三军!”声音又传来,“钟鼓二次响动,想必敌国又来犯境。你们各自备马披挂,整装待命。”
听到备马披挂,寇准和八贤王更加兴奋。一不做二不休,再敲一通!
三通钟鼓打罢,寇准和八贤王登上点将台。
这下热闹了,男兵女将急急赶来,领头的是威风凛凛的穆桂英。“穆桂英我不减当年样,赫赫威名镇四方。紧催战马提刀枪,一起讨令去上战场。”
佘太君也被惊动了。“天波府兵将齐出动,是哪个撞了召将钟?”
她朝点将台上一看:“哎呀呀,定是那寇老头儿想的主意,调出了我那怀孕的孙媳穆桂英。”
佘太君摆动收兵令旗,穆桂英茫然不解。
“哎呀,聪明人你成了糊涂虫!”老太君指了指点将台上的两位,穆桂英才若有所悟地收兵退下。
八贤王问寇准:“那员女将好威严,她是谁?”
寇准说:“她曾经大破天门阵,她跟千岁还是亲戚呢。”
原来,八贤王赵德芳与柴郡主从小兄妹相称,柴郡主嫁给了杨六郎,杨六郎的儿子是杨宗保,杨宗保娶了穆桂英,那么穆桂英就是八贤王的外甥媳妇,穆桂英该叫八贤王一声“皇舅”。
寇准就向八贤王提议,直接去找穆桂英。
可是穆桂英已被佘太君警告了:身怀六甲,不可上阵。但她不便直说,只道久不交战,“已经骑不得烈马,拉不得硬弓。”
寇准决定用激将法,他对八贤王说:“千岁,你知道你甥媳大破天门阵的事吧?”
八贤王说:“知道。”
“那萧天佐摆天门阵,大阵摆了三十三,小阵摆了七十五,一共摆了一百单八个阵式。”寇准又对穆桂英说,“少夫人,你破了天门阵,追赶萧天佐,可惜被他暗使流星铜锤打下马来。”
穆桂英忙说:“寇大人,你记错了吧?”
八贤王说:“一定记错了。”
穆桂英说:“当时我让过锤头,接过锤尾,将那萧天佐打下马来。”
“不对吧?”寇准怀疑道,“此番兴兵犯界的正是那萧天佐,你是他手下败将,怪不得不敢出战。”
穆桂英不由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当时他跪下求饶,说再不来犯。他出尔反尔豺狼成性,可惜我无有那皇家帅印!”
寇准追问一句:“若是有印呢?”
“定把敌营一马踏平!”
“好,千岁爷,快赐帅印哪。”
八贤王说:“甥媳接印。”
穆桂英雄赳赳接过帅印,却又为怀孕的事犹豫起来。
她说:“我可以挂帅,但还缺少个得力的先行。”
寇准唯恐穆桂英变卦,赶紧对八贤王说:“先行官有的是,只管叫她准备去吧。”
八贤王便说:“甥媳,先行官有的是,你只管准备去吧。”
穆桂英走后,八贤王问寇准:“这先行可去哪里选呀?”
其实寇准心里也没底:“这先行么……”
正在这时,因为没盼到援军,杨宗保从边关突围,回朝搬兵来了。
寇准拍手:“回来得正好!”
宗保叹道:“如今十家总镇被困洪州,盼兵兵不至,盼将将不来。父帅无奈,命我二次搬兵,好在哪里?”
八贤王说:“御甥莫急,救兵即日启程。”
寇准说:“千岁啊,我们要找的先行官就在眼前。”
宗保立刻对八贤王说:“皇舅,只要发兵洪州,甥儿万死不辞。只不知领兵元帅他是何人?”
寇准说:“是你的熟人,老熟人了。”(www.zuozong.com)
很快宗保就知道了元帅是谁,夫妻俩立即出发,带领兵马驰援洪州。
到了洪州城外,宗保这个先行宫杀开个口子来到城下。
杨六郎在城上问:“不知何人挂帅领兵?”
宗保说:“也算是你的熟人了。”
杨六郎出城相迎,才知道是儿媳妇到了。
杨六郎把儿子唤到一边:“你妻到来,为何不禀?”
宗保忍笑:“禀报不及。”
“去问你妻,是先论国法,还是先论家法?”
桂英又把宗保唤过去:“父帅怎样吩咐?”
宗保说:“父帅问,先论国法还是先论家法?”
桂英说:“论起家法,本该先参父帅,只是王命在身,请他老人家拜印吧。”
宗保向父亲传达,杨六郎就先拜帅印,桂英再拜公公。
杨六郎又让儿子问儿媳:“十家总镇加上本帅,你妻升帐时要哪家伺候?”
桂英说:“论起大理,都该伺候,只是念及父帅乃有功之臣,请他老人家回营理事去吧。”
宗保答应。
桂英又叫:“回来!”
“什么?”
“这面子可是赏给你的呀。”
这样,于公于私都兼顾到了。
宗保再去对父亲说:“元帅命十家总镇来帐中听令,请你老人家回营理事,免了伺候。”
杨六郎没多说什么,可心里不是味儿:“南征北战数十秋,从不低头拜诸侯。儿媳马踏洪州地,公公落了个免伺候!”
杨六郎走后,中军来禀:“洪州众家总镇到。”
穆桂英吩咐:“请。”
众总镇上场,一人念一句:“新元帅上任三把火”“我看新旧差不多”“听说穆桂英脾气大”“咱大家看风来使舵”。
“参见元帅。”众总镇向穆桂英行礼。
“罢了。”穆桂英说,“列位总镇守边抗敌,多受辛劳。”
张总镇说:“军情紧急,请元帅速定破敌之策。”
“那是自然。中军!”
“在。”
“升帐点卯。”
于是金鼓齐鸣,军将入帐。
三通鼓罢,中军禀报:“请元帅点卯。”
“两厢听点。”穆桂英点道,“前营。”
“在!”
“后营?”
“有!”
左营和右营也点过了,均已到齐。
穆桂英又点:“先行。”
没有应答。
穆桂英再点:“先行!”
大家说:“不在。”
总镇们面面相觑,都要看元帅如何发落。
这时杨宗保赶到了。
穆桂英皱眉问:“先行为何来迟?”
宗保说:“与祖母修书,故一步来迟。”
给奶奶写信,算个理由吧?
但穆桂英说:“自古全忠不能全孝,理应先公而后私,先国而后家,你可知晓?”
宗保故意顶嘴:“末将不晓!”意思是:你还教训起我来啦?
如果杨宗保诚恳认错,穆桂英还可以就坡下驴宽恕他,可他如今是这种态度,叫她怎样当这个元帅?
穆桂英说:“本帅点兵,先行误卯,按律就该严处!”
宗保冷笑:“穆桂英啊,我把你好有一比。”
穆桂英问:“比作何来?”
“你好比那柳木城隍,奈何不了我这檀香木的小鬼啊。”
“杨宗保,这弓你可不要拉得太硬了哇。”
“我是霸王的弓。”
“此话怎讲?”
“越拉越硬!”
“好,”穆桂英从令筒里抽出一支令牌,“将杨宗保责打四十军棍,以正军法。”
众家总镇和满营将士全都吃惊地盯着穆桂英那只持令的手。
穆桂英的手有些发颤,但还是把令牌扔了下去。
军士一边执刑一边数着数……这对杨宗保固然挺残酷,可对他的妻子何尝不残酷。
两人回到住所,杨宗保怒气不息,穆桂英捧来一杯热茶。
最后当然夫妻和睦了,洪州解围了,敌人失败了。但跟别的有战阵厮杀的戏一样,其实最震撼的交锋永远都在人的内心,尤其是在同一个人的内心。在穆桂英的内心,不是有一个元帅和一个妻子在激烈交锋吗?
周锐趣说京剧
《战洪州》曾被云南京剧团带去欧洲演出。
在瑞士苏黎世,主演关肃霜等曾应邀去一位教授家做客。当谈到这出戏的“赔情”一场,这位教授赞赏地说:“描写夫妻间矛盾的戏剧和电影是常见的,但中国戏剧有它独到的特点和手法。你们用一杯茶来处理穆桂英和杨宗保之间既是夫妻又是上下级的双重关系,手法很高明,表演也细腻感人。这种艺术感染力打破了我们之间的语言障碍,使外国观众一看就懂得。我被它吸引住了,京剧征服了我。”
因为这剧目不仅京剧中有,我在写故事时还参考了别的剧种。像“柳木城隍奈何不了檀香木的小鬼”“霸王弓越拉越硬”这种生动有趣的语言就是从豫剧里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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